本帖最后由 牵着老虎领着羊 于 2014-1-2 13:34 编辑
西府海棠•麻雀•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阳沉落又升起。时间老人，就这样张开大手，在岁末清晨的8点钟，洒下温馨的阳光，爱抚着世间万物。枯叶谢尽，西府海棠的枝条上，悄悄攒起小如谷粒的芽胚，舒展成2013第12乐章的细微音符。这些枝条上的音符，因了风的摇曳，在光影里跳跃成一句句问候：南去的小燕子，你好吗？我依然站在鲁北的天空下，咀嚼着花开时节的味道，等你，归来。 “这样的守望是幸福的”。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没有望穿秋水的惆怅寒冷，却藏春风拂面的希望满怀。生命四季，经历了春的芬芳、夏的激情、秋的收获，难免会有些疲倦，还好，有个冬天，可以褪去铅华，静静沉思，回味群芳争艳后的风吹雨打，回味骄阳似火时的热烈奔放，回味雷霆万钧时的坚忍不拔，回味秋风荡漾时的果实满枝，回味寒霜初降时的红叶如花。有什么比这样的回味更幸福的呢？时光的年轮，就这样镌刻在身体里，伴随着花对月、叶对根的深情，传递着雨对风、云对雪的向往，化为扎根泥土的信念，继续在寒冬里剪彩新奇景象、谛听天籁音响，唱响新一轮生命的歌谣。 不知不觉，我已站在海棠花树下。一群麻雀，是我之外，又一些伴随西府海棠沐浴冬阳的存在。麻雀们总是这样，不知疲倦、不管对方喜好。即使对方此刻正殷切地回想驻留在岁月年轮里的燕子，麻雀们依然故我，以轻灵的群舞、朴素的声线合奏，跳跃在西府海棠的周围。对它们而言，北方的寒冬成了检验难受能力和乐观情怀的标尺，它们必定遵循着物竞天择的进化节奏，在冷冬季节舞蹈蹁跹，在有限生命的分秒必争里风流万千，在天地大德里寻找沧海一粟的感受。它们和我一样，从不期待飞翔高空穿越蓝天，从不仰慕鸿鹄才有的渺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情感体验，更不关注滚滚红尘里的利禄功名，能在冬阳里守护一棵西府海棠，是它们此生的最大幸福。 花木有花木的骄傲，麻雀有麻雀的自得。花木思念飞燕，是花木的情感；麻雀守护花木，是麻雀的自由。而我，只需沉浸在时光里，安静地面对斗转星移、季节轮回，面对消失在似水流年中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并在麻雀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的怡然自得里，感受生而为人的秘密和意义。 “满目绯云流翠幕，何人伫立对清嘉。”风吹过，凝神之中，枝枝新绿簇拥着新红，又从天际之间飘来。红颜粉面卧翠帷，那时节，燕归来，我还在，麻雀还在。不在的，是此刻的寒冬，是此刻的静默，是此刻不着任何风流色彩的静思。
冬阳•柳树•喜鹊
下午两点。冬阳与大地形成近四十度的夹角。走过黑夜最长的冬至，阳光似乎明媚许多。数九寒冬还在后面，冬阳不管这些，只要有机会穿出云层，就尽情倾泻温暖。
小区门口那棵馒头柳，在我走过时，撒下一身细碎的光影。这是棵双人合抱才能把年轮拢在怀里的老树。我入住小区的第一天，它以风扶柳丝的姿态闯进我的视线，一并被我记忆的，还有高处踏枝歌唱的黄鹂与翻飞呢喃的新燕。清蝉也是有的，在我赶往办公室的匆忙之中，它们忽然奏响乐曲。曲调里，有点慵懒，有点倦怠，有点无奈，与被燥热日头炙烤的我，心绪相仿。
那一日，我无暇停下脚步，谛听蝉音或激昂或清越或烦恼或忧伤的曲折变化。那一日，我甚至没有看到被绿色隐藏的喜鹊巢穴，更没有看到喜鹊躲在绿荫里是做着清梦还是架构它的房子。后来，我想，一定是惯性思维左右了我的视线。我总以为，绿柳可以与蝉与燕与风与雨有关，可以与星与月与云与雪甚至是与蝴蝶与蜜蜂与蚂蚁与蜗牛有关，唯独没有想到爱占高枝的喜鹊，会把生命的巢穴建在这里。喜鹊恋高枝，等我在那年的七月初七那一天，听到它们的声音抬头寻找，才发现这棵馒头柳的枝条竟然高耸入云，那份高度，可以与钻天的白杨相媲美。
此时此刻，五六只喜鹊正在老柳树上嬉闹。阳光点亮它们的羽毛，亮闪闪的蓝黑衬托着纯净无暇的白，给我一次黑白最美搭配的启发。调皮的它们，一会儿两两对跳，“嘎嘎嘎”地唱着短歌；一会儿三五同舞，摇动宛如裙袂的尾巴。冬阳，就这样被它们分剪成一副副的素描，在柳枝上变化着基调。
我很想知道，这些年的七月初七，这几只喜鹊是否一直贪恋红尘的温暖，不肯穿越迢迢万里飞向银河，为牛郎织女搭建鹊桥。我也很想知道，它们前生的巢穴，是否驻留在老槐树上，见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才有今生的择柳而栖。我想，这是一定的。当它们看着织女穿上锦绣彩衣驾云而去，当亿万只它们扯尽仙羽冲刺银河只能为牛郎织女换回一夜的相会，它们终于顿悟：做只仙界的鸟儿远不如在红尘里有生有死地经历一番更为实在。所以，今天，它们和我一样，珍惜寒冬里的这点好时光，如痴如醉地穿梭于高柳，演绎鸟儿也会有的爱恋与亲情。
安静于树下。我渴望，这些多情的鸟儿，能在今夜，为我衔来柳丝一条。我会把它举在手里，折成三节，一节做成柳笛，吹响春歌嘹亮；一节埋进土里，长成新柳,摇曳婆娑；一节化为文字，就着平平仄仄，记录生命的平实与从容。
暮色里的微笑
刚过五点，天上掉下来的光线就化为灰色的黯淡。太阳落山，寒冷倾巢而出，开始蚕食一些尚且明亮的场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地方比家更温暖了。
行道路两旁，白蜡树的枝桠几乎光秃殆尽，偶见零星枯叶，倔强地摇曳在寒风里。在靠近公交车站的地方，我看见了躲在站牌的暗影里梳头的中年女人。她的脖子里，红围巾鲜亮如火，一下子把她周围的暮色擦出一圈亮色。黑发如瀑，自然倾泻在白色羽绒服外套上。
看不清她的眸子，我却借助她外套白色光线的折射，看到她甜美的笑容。走近她时，她顺势给我一个微笑，把属于她的温馨，化为她和我两个人的甜蜜。我很想向她发出问好的声音，“不给陌生人说话”的戒备，使我唇齿蠕动，把“您好”咽了回去。
“我认识你，在某某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她停止梳头的动作，径直走到我跟前。暮色，我听到她的话语随着过往车流的喇叭声钻进耳朵。我停住脚步，回给她一个微笑，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说会话吧。”她又是笑，“车来了，我就离开。”
我和她以相隔一米的距离，站在白蜡树下。我无法做到站得更近一些。许多年了，我像只刺猬，随时张着刺，抵御侵扰。我的不自然，被她收进眼底。她轻“哦”一声，摆摆手，说了句“抱歉，认错人了”，示意我离开。
我继续孑孑独行。内心满是不安和羞愧。暮色愈发浓郁，车灯闪烁，远光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很想折身返回，告诉她，我就是她认定的那位女子；告诉她，时光的磨砺，使我很多时候沉默如磐石；告诉她，照片上那个明媚亲和的我，是我面对亲人和熟悉的人才会有的状态。然而，暮色，终归让我不能转身。只能任凭寂寞噼噼啪啪地穿过车流的车轮、穿过人流的脚步，把她包围，更把我包围并撕咬。
是的，寂寞，是我彼时彼刻能捕捉到的唯一信息。这与我白天看到感受到的温暖形成鲜明对照。我没有时间思考两个色调的“我”谁真谁假，只是觉得这是我在寒冷和暗夜到来时温暖自己的自然选择。加快脚步，转身走进小区的瞬间，我不自觉地把眼光移向她所站立的地方。公交车正在停靠，她排在乘车人的最后一个，准备上车。忽然，我的心砰砰乱跳，升腾出拉住她的手请她到家里聊天的冲动。理智，却使我再次静止。
回家。回到可以尽情舒展心情的家。还好，尽管我在暮色里的身影寡淡无趣，尽管家里会有琐碎把我冲击得泪流满面，我却可以偎依着家的灯光和温暖，把所有的恐惧不安阻挡于窗外。而后，捧起一本书，在时光的钟摆里，续写来生。
凤凰·女人·桃花 阳光穿透玻璃窗，暖暖地打在背上。放松，再放松……中午十一点，我摆出凤凰涅槃的姿势，力求陷入虚无之境。 “即即……足足……”，凤在舞，凰在歌。冥冥中，凤凰且歌且舞，飞进香木燃烧的火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种寂灭意味着新生的神鸟，飞向熊熊烈火的一刻，要经历怎样的悲壮、奇绝，才能飞向彼岸，获得永生？ 疑问未解，又一画面闯入，切割着心房。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蹲坐在路沿石上，她神情恍惚，唇带痴笑，低声乱语。 凤凰，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它藏在诗文里，藏在影像里，藏在图腾崇拜里，藏在香火缭绕的祈祷里，藏在红尘女子婀娜浅笑的名字里。我想，那位被呼为“凤凰”的女子，呱呱坠地之日，一定得到过父母最热烈的期许、最真诚的祈福，“凤凰来仪，神爵降集”，他们渴望女儿拥有美貌、一生吉祥如意。 美貌易得。譬如这位叫凤凰的女子。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今年春花烂漫的四月下旬，一个风儿轻吹花香就能荡进梦里的日子。那会儿，斜阳西挂，半轮新月却早早冲出东方的地平线，我踩着蓄满花香的空气，来到桃花盛开的住宅小区。小区的楼宇空地上，十几棵老树携手再嫁春风，碧桃、二色桃、鸳鸯桃……捧出一场花的盛宴：这一棵浓妆艳抹丹彩灼春，那一棵粉嫩洁白瑶池飞雪。最妙的是二色桃，一段枝条生出双色花蕊，红白两色并蒂而开，白似玉，红似火，一沉静一热烈，如同恋人亲吻拥抱着彼此。“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桃花相映红……”当我拈来花枝细细闻香之际，一位女子来到我的身边。她“嘿嘿”浅笑，叠吟着同一个诗句。 她，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个子高挑儿，形体单薄，深灰色的长毛衣松软下垂。黑发湿漉漉地顺在肩头，衬托得面色略显苍白。眼角的细密皱纹，因了柳眉秀目的挤压，显得不那么醒目；睫毛像被刷过油彩，遮住双眸。“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夕阳透过花枝，把一缕缕红晕柔和地打她脸上。来到我身边，她做了个簇拥动作：“女人，花……；凤凰，飞……” 我本能地后退两步。她仿佛无视我的动作，径直站在我拈花闻香的地方，把花枝拿在手里，贴近脸颊，痴痴低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桃花相映红……” 疼痛，怜惜。我深深呼吸，胸中像被一团硬物堵住，如何都舒展不得。夕阳已落得还剩一弧光线，晚霞正好，桃花正好，我却无心再赏。 “回家吧，天就要黑了。”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桃花争艳，也许能唤起她的一些甜美记忆，暂时占据她混沌的大脑，并给予她些快乐。我怎能出于所谓的“好心”，打断她苦难生命里的这点享受。 我对她“苦难”人生的断言，不需向任何人求证。虽然我于她，她于我，都是陌生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告诉我她是个深谙淡妆之美的女性。她曾美艳动人，她曾青春勃发，她曾和无数二八年华的女儿们一样，憧憬着爱情并享受过爱情的悲喜交集。 之后的上班路上，我时常看到她画好妆容，衣装整齐地坐在路沿石上，托着腮痴笑呢喃。夏天，她似乎衷情于碎花连衣裙，那些开在春天里的小花，在风雨中飘零，又在她的裙袂上复活，伴随着她等待时光流转，等待可以让她回归清醒的人归来。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阳光尚好的国庆。那天，她依然穿着件碎花连衣裙。秋风起，她在路沿石上瑟瑟发抖，依然痴笑，依然低语。 “凤凰，回家吧，等不来的。”一位70多岁的婆婆，把灰色的毛衣递给她。 那一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凤凰”；那一日，我知道了她天天都在等着一个人,归来。 她在等待爱人嚒？我没有勇气向送衣给她的婆婆打探关于她的消息。知道了如何，她的世界，我走不进去；她的苦难悲欢，我无法为她驱除，我所在的世界，那些她熟悉过的红尘烟火，她也再不能回归。她能记住的，是“女人，花；凤凰，飞。”还有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篇。 2013年的最后一天，凤凰，在哪里？神话里的凤凰，可以永生，这只不死的太阳鸟，永远有着神的光芒；红尘里的凤凰，涅槃重生，却是梦魇一桩。“莫负红颜！莫负红颜啊！……”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我从虚无之境中起来，对着窗外的太阳，做出一个飞翔的姿态。“凤凰，愿你，长生，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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