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家乡的声音

 

      我的家乡是胶东的一个小山村，村后的山上洒满了一地的果园。

      离家谋生的日子久了，很多往事一天天的被淡忘，却始终怀揣着几种乡音，不离不弃，时刻在耳边萦绕。我知道，那些是唯有在家乡能听到的声音，是我无法割舍的根。

      十月一放假，又是一年中归家的日子。一路征尘，车还未到家乡的山前，一阵阵熟悉的乡音就顺着曲折山涧飘飘洒洒迎面而来。

      “十（字）街口有卖烧右（肉）的、有鸡大腿、有蔬菜、有卷呢(馒头)，刚出锅嘞，大伙都来买啊，吭。”喊得慢条斯理，语重心长。

      想必是临近正午时刻，村头的十字路口又挤满了喊买喊卖的商贩。家住村头的本家一位爷爷早年就敏锐的洞察出这商机，在自家高大的杨树上悬挂起了个大喇叭，替前来贩菜的商贩做宣传，打广告，拉人气，从中收取省心省力的费用。

      听到这声音，我平白直抒的喊给自己：“到家了！”

      车停稳在自家大院的门楼前，迎面墙边青石板上坐满了晒太阳的老人，奶奶、婆婆、婶婶，甚至可能是侄女和孙女，出门久了，我也分不清了村里那乱七八糟的辈分。

      “回来了，麦（没）带孩和史妇（媳妇）嘛？”老人们拄起拐杖，吃力的欠起身子，喜洋洋的问询着。让我这久别离家的游子感觉到的唯有秋凉中汩汩的暖意，抑或是口渴后冰水似的沁入心脾，总之是浓浓的乡情，此时，谁还能否认这里就是自己的根呢？

      午饭很简单，正值庄稼的忙季，壮年的男女都在山上的果园忙碌，只能陪伴近百岁的奶奶随便的打发一顿。饭毕，靠在炕边墙上听着石墙外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山中的小村有的不一定是清净，早晚间都有风，吹拂瘙痒的室外几株大杨树一刻不停的哗啦着树叶抱怨，我一直觉得这是唯有家乡中能听到的声音，因为那几株大杨树实在是太高、太大，叶子太多、太密，在我如今身处的东营实属少见，父亲说他小时候这几株树就已经是这样的高大，轰轰然覆盖了整个家的宅院，即便有一点点的风掠过，那些叶子就会一刻不住的响，哗啦啦的一片。

      久别的人回家也成了客，院子那古老的门栓不住的“哐当当”的响起，听到消息的左邻右舍、七姑八姨都赶来问候，家长里短、工作生活一件件的问询。间或有人不知情的问道：“你们胜利油田那厂有多大。”解释了一通她也不能理解，旁边的人听的不耐烦，一句话点名：“哎呀，你问啥，反正比咱壇(村)大。”惹得我啼笑皆非。油田，当然不是我这小山村可比。

      一波波人来，一波波人去。不知觉的已经到了傍晚，暮色中家家老宅上面飘起了袅袅炊烟。室外连绵不绝响起了拖拉机和摩托的轰鸣声，间或是一些满身疲惫的男人们高大嗓门议论着一天的劳作情况和水果市场的行情。家家的狗儿此时也少有的兴奋，吠声响起了一片，那是它们开心的迎接自己的主人劳作归来。

      小山村的夜静的很早，庄稼人辛苦，简单的晚饭后，大概洗都不会一洗，摔倒在炕上就呼呼睡过去了。有的只是鸣的虫、叫的禽，还有那呼呼啦啦的树叶声，时缓时急，静中有动，疏密有序，整个小山村被这夜间的清籁摇着入梦。对生活在城里的人来说，这是种自然的静，静的超凡脱俗，如《大悲咒》的佛歌一般能够洗净人的心灵。我这样的闲人是没法这么早入眠的，躺在土炕上，叼着烟，头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美滋滋的哆嗦着，欣赏着窗外乌黑洁净的星空，间或哼上几句称心如意的小曲，这时，我感觉满村里这些天籁之声都是我的，自在、满足，舒适、惬意。

      山居，真是种福气。

      清早，在大山的清籁的怀抱中缓缓苏醒。外面早已经如同昨日的傍晚，一片繁忙的机械声，满是鸟雀对新一天的赞美声，村头的大喇叭里一阵阵的喊着叫卖声。整个村子都早我醒了，高速的忙碌起来。

      今天正好是乡里的大集。山里人交通不便，生活物资匮乏，简单的大集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为此，女人们可以不上山下地干活，一些懒汉和闲人也为此牵强的给自己个放假的理由。和一大群人拥挤进了亲戚的手扶拖拉机托盘中，一路高谈阔论着在山间小道上的车水马龙中闪转腾挪，轰轰轰轰，不消半个小时就颠簸赶到了乡里的大集。

      “嘎（割）块右(肉)回去包饺呗。”

      “看看我这老鼠月（药），拿两包？”

       “过来过来，买个剪吧，修树锋快锋快。”

      并不宽阔的大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乡下的庄稼人交易着庄稼地里那些事，到处是商贩殷勤的拉客叫卖声，拐着篮子的村民扯着喉咙的砍价声。山里人收入拮据，恨不得每天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实惠的商品，为了几毛钱的差价，蹲在地摊前手舞足蹈的讨价还价，每每有和商贩争的不可开交，直起身子瞪起牛眼大声的喝道：“滚哪妈嘞！（去你妈的）”但生活的柴米油盐、田里耕作的农具物资还得买，骂完解了气还得弯下身子接着砍价，不到争论的山穷水尽是不会罢休的。

      “买个裤衩吧，试试肥瘦。”一个中年妇女高高站在装满裤衩的拖拉机斗上，如超人一般在裤子外面套着个自制的红底黄花大裤衩，扭动着身躯在那示范着，前后展示着，大声的吆喝着价格，宛如旧金山外的自由女神，抢眼夺目。大概也只有在这偏僻的乡下大集能看到如此别样另类的风景，充满了憨豆先生般的滑稽与可爱。

      遍地是老乡，满眼是亲戚。对我这个身在外地的人来说，整个大集中满耳的就是乡音。

      不消一会就看到了本家的一个哥哥蹲在市场中，口无遮拦的吹嘘着自己贩卖的农耕机械。

      “多少钱？来上二十个。”趾高气昂的走到地摊前问他。

      “八十块钱。”哥哥兴冲冲的抬头，又失望的看着我。

      “你个少biang 操嘞(小兔崽子)，我还以为来了个喜戳（喜鹊），末了（结果）来了个黑老哇（乌鸦）。啥时回来的？”

      “夜里（昨天）回来的，我看你正在这吹些没笔没问的（没边际的），歇会吧。”

      突然间，我就能用久别的纯正的乡音和哥哥攀谈起来。简直是无师自通，多么奇异的力量！

      接着是一阵子家乡特有方言的互相谩骂，虽然言辞让我这个久别在外的人感觉有些粗野和不堪入耳，但粗野中却来的纯粹，来的清亮，来的透彻，来的实在，就像身后的大山，让我彻头彻脑融入了家乡的怀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天后的正午，身就已经卧在了回东营的车中，耳畔中却还回荡着那些亲切和熟悉的乡音。时间过得太快了，没等和乡音亲热够就又要离开，心情难免失落。下次耳边再飘过这些乡音又会是几时？此时，唯剩下了急迫的等待。

      有了对乡音的期待，一年里一成不变的日子也变的有了目标和动力，难熬却也不再枯燥。

      其实，这种期待的感觉，也蛮好的。

      感谢你！家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