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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碳环保] 我比较喜欢的一部小说,现在连载上来!我觉得这本小说对孩子教育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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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山东省
本帖最后由 胖妮儿 于 2010-6-11 09:47 编辑


这部小说是我闺密强烈推荐给我的,她看完后又到书店里买了书,说是存着以后让孩子看,对孩子教育有好处。

我看完后也感觉,对以后孩子的教育有助宜。而且最主要的是,让我也怀念起我那些遗忘的时光。

序言

    清华的名字很光鲜,但是它的宿舍楼一点都不光鲜,至少我读书的那会不光鲜。清华只有三栋女生宿舍楼,五、六、七号楼,我上学的时候据说男女比例还是七比一(根据我自己的实际体会,大概校方不想太过打击大家,低估了实际比例),所以这三栋楼虽然很破,却绝对吸引着无数清华学子“孜孜不倦”的热情。每天晚上下晚自习时,到处都是依依话别的情人,场面蔚为壮观。

    六号楼估计建于建国初期,几十年下来,连水泥台阶都被踩得变了形。师姐告诉我们这个楼看着破旧,可质量极其好,据说能抗七级大地震。这话,我绝对相信,建国初期全国人民一颗红心都向党,肯定没有豆腐渣工程,但是看着宿舍里已经褪色的木床,仍然很失语。是的,我们的上下床是木头做的,非常陈旧,原本的油漆都已经褪色,上铺的人翻一个身,下铺的人如同感受到地震,等真地震的时候,估计我们还以为是上铺翻了个身,嘟囔一句接着睡,此等情况下,为了减少伤亡率,的确需要一栋能抗七级大地震的楼。

    我的宿舍就在六号女生楼的最尽头,冬天的时候,能感觉刺骨的北风从墙壁缝里涔进来,连电脑的键盘都是冷的,我们常戏称自己的宿舍是“广寒宫”。窗户外面是一株有些年头的法国梧桐,配着老旧的楼很有点《玻璃之城》的浪漫意境。不过,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宿舍终年难见阳光,短瞬的是浪漫,漫长的是阴气森森,更适合上演《午夜凶铃》。

    在这个陈旧的、采光不好的宿舍楼里,我窝在床上,把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翻了一遍。翻完的感觉,对此先生的仰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第一,他能把什么都和性联系到一起,感觉人的本能除了性,无它!这种拐弯抹角、生掰硬套,隔着长城、太平洋、甚至金星和火星都能牵出红线的红娘精神让人实在仰慕!第二,人的一切行为和童年经历有莫大关系,换一句中国的古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其实,不是三岁就知道他大了如何,七岁就知道他老了如何,而是他童年的经历会影响到他的一生。这点,我信服!所以,这段以青春为曲,以圆舞为步的起点要追寻到我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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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1

    1,回忆的开始

    我的父母是普通的职工,家庭条件不富也不穷,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低。在我五岁之前的记忆中,关于他们的画面很少,因为在小我一岁零五个月的妹妹出生后,父母将我送到外公身边。在那里,我很幸福快乐,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是一个典型地泡在“蜜罐子”里的孩子。

    外公是土木工程师,画圆圈可以不用圆规,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蝇头小楷,晚年时喜读金庸,至今家里仍有他手抄的《倚天屠龙记》,装订成册,如一本本精美的古书。他出身富足,家里是大橘园主(可以稍微参考一下周迅主演的《橘子红了》的景物画面,外公去世后,我回老家,我的二外公,指着无数的地方,对我说,这曾是我们的橘园,我和大哥曾在这里打过架,在那里捉过迷藏。)

    因为他的出身,在那个年代,他没少经历风浪,可他都淡然对之,唯一让他不能淡然地就是他和外婆的离婚。外婆离婚后,带着母亲远走他乡,嫁给了另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对我的母亲很刻薄,母亲的童年和少年堪称不幸。等我母亲再见我外公时,已经是二十年后,听闻母亲初见他时,怎么都叫不出“爸爸”二字,早已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外公老泪纵横。

    提出离婚的是外婆,错不在外公,可外公对我的母亲依旧很愧疚,再加上我是他身边唯一的孙子辈,他对我的溺爱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根据我二姨妈的回忆,我小时候又臭美又嚣张又贪小便宜,她给我买了一双小皮鞋,早上服侍我穿鞋,我坚决不肯穿,嫌弃皮鞋不够亮,无论她如何劝都没有用,她只能早饭都不吃地帮我擦皮鞋,她抱怨了两句,我立即去找外公告状。二姨妈长得很漂亮,追求者众多,听闻我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利用这些人际关系,获取自己想要的。最经典的案例是我告诉张叔叔我二姨妈特喜欢吃甘蔗,他抗了一捆送过来,最后当然都是我吃了。还有,家里无论任何人照相,都不能漏掉我,如果不把我纳入相机,那谁都别想照,连二姨妈的同事照合影,我都要掺和一脚,所以虽然那个年代,照相还是一件挺严肃认真稀少的事情,可我五岁前的相片多得看都看不过来,常常是一堆大人中间夹着个小不点,人家哭笑不得,我得意洋洋。

    这些关于我“顽劣”的回忆都是二姨妈的口述,除了那些相片,无物证更无人证,我很怀疑其真实性。

    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记得外公带我去钓鱼,我不喜欢他抱,要自己走,他就跟在我身旁,短短的路,走一个小时;外公给我买酒心巧克力,只因为我爱吃,他不介意人家说小孩不该吃醉;我把墨汁糊到他收藏的古书上,二姨妈看得都心疼,他只哈哈一笑;清晨时分,他教我诵“春眠不觉晓”;傍晚时分,他抱着我,坐在摇椅里,对着晚霞摇阿摇。

    五岁的时候,父母将我接回了自己身边,记得母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肯叫她“妈妈”,我只是一边吮着棒棒糖,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远道而来、神情哀伤的女子。在我的大哭大叫、连踢带踹中,母亲将我强行带上火车,返回了我的“家”。

    从此,我的幸福终结,苦难开始。

    在外公身边,我是小公主,我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最丰厚的爱,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我转,可是,在父母身边,另一个小姑娘,我的妹妹才是小公主。父母本来上班就很忙,而他们仅有的闲余时间都给了我的妹妹。妹妹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她能言善道,会撒娇,会哄父母开心,而我是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连“爸爸 ”、“妈妈”都不肯叫的人。

    我一再被父母嘱咐和警告,“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父母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孔融让梨”,强调要姐妹和睦,姐姐让妹妹。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人生中最憎恶的两样东西就是毛毛虫和孔融,后来等我真正从书上看到这个故事后,无数次想告诉父母,孔融让梨是小的让大的。

    在父母的“姐妹和睦、姐姐让妹妹”的教育下,最好的玩具要给妹妹,最好的食物要给妹妹,最漂亮的裙子要给妹妹,总而言之,只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我就要一声不吭地放弃。

    在无数次的“孔融让梨”之后,我越来越沉默,常常是一个人躲在一边玩,不管任何东西,我都会自觉地等妹妹先挑,她不要的归我,甚至已经归我的,只要她想要,我也要随时给她。吃饭了,上饭桌,一句话不说,快速地吃饭,然后离开,他们的欢笑交谈和我没有关系。

    我从唧唧喳喳,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常常思念外公,那个时候,每次痛苦孤单时,我就会想着等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车时,我就回到外公身边,唯有那样,我才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有点盼头。

    我记忆中最深的一副画面就是黄昏时分,母亲在厨房忙碌,我躲在书柜的角落里翻儿童画报,父亲下班归来,打开了门,第一声就是叫妹妹的名字,妹妹高叫着“爸爸”,欢快地扑上去,父亲将她抱住,高高抛起,又接住,两个人在客厅里快乐地大笑着,母亲匆匆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警告父亲不要伤着了妹妹。我就躲在暗中,沉默地偷窥着。他们做游戏,他们讲故事,他们欢笑又欢笑,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一个人问我去了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我坐在宇宙的最尽头,四周漆黑一片,冰冷无比,孤单和荒凉弥漫全身。当时我也许还不明白什么是宇宙,也不明白那种让我渴望地望着外面,却又悲伤地不肯自己走出去的情绪是什么,但是,那个蜷缩在阴暗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渴望听父母叫一声自己名字的孩子的样子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

    直到晚饭做好,母亲把菜全部摆好后,才想起叫我吃饭,我仍然躲在书柜、沙发、墙壁形成的死角里不出来。我又是自伤、又是自傲,在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遍遍想着,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我?迟了,已经迟了!如果再早一点,我会因为你们的唤声,欢快幸福地冲出去,可是现在,我不想答应了!我就是不想答应了!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你们!

    母亲打开每个房间叫我,都没有发现我,他们询问妹妹我去了哪里,但那个笨笨的小人只会摇头,娇声说:“我在玩积木,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因为我人小,缩坐在角落里,是一个视觉盲点;他们又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一直在客厅,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又是一个心理盲点,所以父母一直没有找到我,惊慌失措下再顾不上吃饭,匆匆找来隔壁的阿姨照顾妹妹,两个人穿上大衣,冲进冬夜的寒风里,开始四处寻找我,而我只是坐在客厅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我并不是故意制造这场慌乱,我只是当时真地不想答应他们的叫声,而后来,等事情闹大时,我自己也开始慌乱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自己更深地藏起来。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深夜,后来,妹妹捡滚落的积木时发现了我。这个家伙一脸我军抓住国党特务的兴奋表情,邀功地去上报,父亲抓住我想打,母亲拦住了他,问我原因,我看着父亲的大掌,摸着自己的屁股,想都没有想地冲口而出,“我没听到你们叫我,我看着看着图画就睡着了。”说完后,心里却全是难受不安,连着几天都会时不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担心它突然变长。

    我人生的第一个谎言让我免去了一顿“铁掌炒肉”,那个时候,我只是一边庆幸,一边冷嘲,原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假的,撒谎的孩子并不会鼻子变长;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谎言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在还差三个月六岁的时候进了小学,因为当时对上学年龄的管制很严格,父亲为了送我入学,颇想了点办法,最后把我送进了当地驻兵部队的子弟小学,但是,由于我得了肺结核,在拼音还没学全的时候,就退学了。

    在家养病一年后,父母问我是重新读一个一年级,还是就接着读?那个时候,学校里流行一首歌谣:“留级生炒花生,炒了花生给医生。医生说真好吃,原来是个留级生!”

    我亲眼目睹过一群小朋友聚集在路边对着一个人高声唱诵的场面,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寒战,毅然告诉父母,我要和同学一起读二年级。父母就让我去读二年级了。

    结果很容易想象,我的成绩很不好。由于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再加上成绩不好,我从头到脚都不是老师喜欢的类型,所以我就越发的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成绩不好。

    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因为我的父母并不在乎我的学习成绩,他们从来不会因为我考了倒数第一、第二就责骂我,他们只说尽力就好,所以我并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除了那个让我羡慕、嫉妒、讨厌的妹妹,以及让我觉得无比压抑和孤单的家庭,我的生活也还过得去,我甚至交到了一个极其要好的朋友——葛晓菲,她是班上的第一名,是独生女,非常羡慕我有一个妹妹可以一起玩,而我羡慕所有的独生女。初中的时候,上政治课时,知道了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后,我还怨怪我国的基本国策执行力度实在不够。

    葛晓菲很喜欢说话,而我很不喜欢说话,和我在一起,她绝对不用担心有人和她抢话。除了这个互补的不同点,葛晓菲和我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不喜欢回家,常常放学后,别的同学都已经早回家时,我们两个仍然在学校里四处徘徊。

    徘徊得多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我们两个成了好朋友,而我在她面前时,偶尔也会变得像在外公身边一样活泼调皮。我们两个一块上学,一块放学,在一起时,总是手牵着手,我感觉她才是我的姐妹,甚至一颗糖,我也会留一半给她,她对我也极好,只要我想要的,她宁可自己不用都要留给我,我不开心时,她总是想尽办法逗我笑,我的手很笨拙,每次上手工课都比别人慢,她总是先帮我做,等完成我的后,才去匆匆赶自己的作业。

    我们俩个好得就像连体婴儿,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有一天,放学后,我们手牵着手玩了很久,却依然不想分开,晓菲告诉我她不想回家,我就邀请她去我家,爸爸妈妈看到我带小朋友回家,很热情地招待了她,晚上,我们俩个睡一张床,头挨着头,那是我第一次在家里没有觉得孤单,我觉得无比幸福。

    第二天起床后,看父母神情憔悴,才知道晓菲的夜不归家造成惊慌,那个时候又没有电话,她的父母只能一家家找,半夜两三点才找到我家。爸爸对晓菲撒谎说她妈妈知道她在我家很不高兴,妈妈却没有多说,依旧做好丰盛的早餐,让我们吃完后去上学。

    晓菲闷闷不乐了一天后,第二天就又开开心心起来。

    因为有了晓菲,我的生活虽有阴影,却仍算快乐。可是,生活大概觉得我这个小骆驼的负重还不够,所以它给我扔了一根很粗的柴。

    小学三年级,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我要离开这里,到一个新的城市,我和晓菲挥泪告别,她抱着我大哭,我当时虽然没有哭,可是一坐上车时,却开始狂掉眼泪,还不愿让父母发现,需要紧紧憋着气,才能不出声音。

    小小年纪还未真正懂得什么叫离别,却已经为离别在哭泣。

    进入新的小学,我遇见了一个新的数学老师——赵老师。从此,我人生中新的苦难开始了。

    这个邪恶的巫婆让我至今对老师有心理阴影。我每次读到什么老师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学生的话就想冷笑。我的人生经验,恰恰相反,的确有好老师,但是大部分的老师都很势利,如果哪个孩子的父母是高官,她对哪个孩子就会格外亲切,如果不小心这个孩子的父母恰好是教育局的,那老师对她的温柔善良、无私奉献的确可以和蜡烛媲美。但是,如果你既没有当官的父母,也恰好没钱,然后你自己又不争气,学习成绩不好,那么老师在这个时候,更喜欢在课堂上把你当靶子,用粉笔头丢你,或者时不时,翻着白眼,用看上去轻描淡写,实际上鄙夷轻视地语气讥讽着你回答不出问题的窘迫。

    大人们常以为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实际上我们的心很敏感,我们都有“面子”的,我们很讨厌被人当众训斥,在无数次脸涨得通红之后,我越来越害怕这个老师,而她也越来越瞧不起我,每堂课都喜欢把我叫起来提问,讥讽我几句。我的笨拙,我的学习成绩差,我的不会说话,甚至我的孤僻性格,都令她不满意。至今还记得她撇撇嘴,斜睨着我,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怎么一点没个小孩子的样子?又呆又蠢,也不知道吃的饭都消化到哪里去了。”

    孩子都有一颗异乎寻常敏感的心,那个时候大家都喜欢被老师宠爱,喜欢做班干部,喜欢胳膊上戴着三个红杠,两个红杠,站在校门口,板着脸严肃地检查同学的红领巾有没有戴、女生有没有染指甲、男生的头发超过耳朵没有。小孩子在很多时候比大人更看重面子,因为世界小,所以所有的小事都不小。小学老师,在整个社会中,是一个非常平凡普通的人,可是在所有她教的孩子面前,却如同半个上帝,她的表扬和批评、她的喜爱和厌恶会产生难以想象的蝴蝶效应。

    在赵老师明显的轻视下,班里的同学也受到了影响,她们开始不喜欢和我一起玩,跳皮筋、打沙包、踢毽子,没有人想和我一家,几次的尴尬后,我开始自觉主动地疏离于整个班级之外,常常她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发呆。

    在家里,我孤单一人,需要小心地处处让着妹妹。在学校,我孤单一人,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我。在家里,我常常坐在角落里,静默地看着妹妹抱着爸爸又笑又撒娇;在学校,我常常站在远处,静默地看着同学们跳皮筋、打沙包。在这世上,有很多种不好的感觉,但,孤单是其中最恐怖的。

    后来,一不小心,在父亲的书架上读了一本古龙的武侠小说,主人公的那种寂寞、孤单、被世人遗弃的情怀如雷电般击中我那小小的心脏,我发现了书架上的宝贝。从此,我更加安静、更加孤僻地躲入了一个想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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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2

    2,我遇见了他

    三年级快结束的时候,因为学校的人数增多,传闻要重新划分班级,我心底深处开始暗暗祈求,把这个赵老师换走吧!

    我们学校每周有一次升国旗仪式,升国旗仪式后,校长会表扬先进,批评落后,然后给上周表现优异的班级颁发流动红旗。

    这一周也是如此,之前都是例行公事,我低着头没在意,反正流动红旗颁发给哪个班级,与我又没有关系。当流动红旗颁发完后,校长语气严肃地说起了偷盗行为,什么触犯刑法、进监狱等等,如果赶上严打年份,会被枪毙!

    一个男孩子被校长请上了台,校长开始宣布这个男孩子的罪行:偷自行车,偷老师的钱包,和高年级学生一起勒索低年级学生,胁迫低年级学生去偷家长的钱,打群架,用自行车锁链把第一小学的一个六年级男生打伤,给高年级女生写情书……

    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感觉上却已经罪不可赦,可以直接送入监狱,进行劳动改造了,同学们听得目瞪口呆,全都盯着男孩子,可是,让我凝神观看的不是这一系列的罪行,而是台上那个男孩子的神情。

    他的个子偏高,蓝色的校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理着小平头,因为头发太硬,根根都直立着,一眼看过去,像一头刺猬。他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好像在认错,但是偶尔一个抬头间,却是唇角带笑的。

    难道他没有看到大家的各种目光吗?难道他不觉得丢人吗?这可是在全校人面前呀!我怎么想都不能理解。

    散会后,周围的女生在窃窃私语,我跟在她们身后,听明白了几分这位男孩子的来龙去脉。他和我们同级,刚从外地转过来不久,但已经很出名。听说他是家里的老小,他的父母四十多岁才有的他,他有四个大他很多的姐姐,据说家里很有钱,他的运动鞋是耐克的,他手腕上的表是思沃琪的,都是他姐夫从国外带回来的……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外国还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什么东西是什么牌子,这个牌子所代表的意义我听不懂,我只是很疑惑地想,既然有钱干嘛去偷东西,去勒索别人的钱?他的行为,他的神情,对我而言都像个谜。困惑不解中,我记住了这个坏学生的名字——张骏,不过,我相信,那一天记住他的不止我一个。

    四年级的时候,重新分班了,发生了两件不幸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我的数学老师赵老师仍是我的数学老师,第二件,她不但是数学老师,而且兼班主任。

    张骏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但是我们两个基本没说过话,虽然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和他常常轮流拿全班倒数第一;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不听讲,他总是在睡觉,而我总是在发呆,所以我们两个常常被粉笔头砸。可是,他更多的地方是和我不同的,他虽然成绩差,可是班级里的男生都和他一起玩,甚至所有成绩不好的男生都很听他的话,女生也不讨厌他,因为他常常请她们吃雪糕、喝冷饮,他讲的笑话,能让她们笑得前仰后和。上课时,他总在睡觉,可只要下课铃声一响,他就精神无比,和大家冲到操场上,踢足球、打篮球,而我总是一个人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看书发呆,偶尔抬头远远地看一眼远处跳皮筋的女生,踢足球的男生。

    家里的孤单寂寞,我已经习惯,反正我可以看书,书里面有无数的精彩;妹妹的娇气、爱打小报告,我可以躲着她,凡事都“孔融让梨”;赵老师对我的不满,毕竟只是数学课上两三分钟的折磨,我已经可以面无表情的忍受。

    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那么也不失为一种平静。可是,生活总是喜欢逗弄我们。在你绝望时,闪一点希望的火花给你看,惹得你不能死心,在你平静时,又会冷补丁地颠你一下,让你不能太顺心。

    ~~~~~~~~

    一个夏日的下午,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课间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除了做值日的同学,别的人都跑到了操场上去玩,我因为喜欢窗台上的那片阳光,所以缩坐到窗台上看书和眺望远处。

    等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后,同学们返来上自习时,一个女生向班主任赵老师报告她的钢笔丢了,她很委屈地说,这只钢笔是她爸爸特意为她买的,她出去玩之前,肯定放进了文具盒中,可是现在却不见了。赵老师觉得此事情节严重,一定要严肃处理,开始一个个询问课间活动的时候,都有谁在教室。

    最有嫌疑的张骏是最早冲出教室的人,而且他一直在操场上踢足球,有无数人可以作证。最后,在教室里还有其他两三个同学的情况下,赵老师一口把我点了出来,要求我交出钢笔,只要交出来,这一次可以先原谅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当时,我站在靠着窗户的位置上,阳光那么灿烂地照着我,可我却全身发冷。

    赵老师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地批评着我,全班三十多个同学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每一双眼睛都如利剑,刺得我疼。

    我强忍着泪水说:“赵老师,我没有拿她的钢笔。”

    可是赵老师不相信,在她心中,留在教室的几个学生,只有我是坏学生,也只有我才能做出这样的坏事,我这么个坏学生,课间活动的时候不出去野和疯,却留在教室里,说自己在看书,本来就是匪夷所思、不合情理的。

    她一遍遍斥责着我,命我交出偷的赃物,而我一遍遍申辩我没有偷。

    这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恼羞成怒,喝令我站到讲台上,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始从头到脚地搜我的身,我只觉得屈辱不堪,一边掉眼泪,一边任由她在我身上翻来摸去。

    全班同学都静悄悄地看着讲台上的我,眼睛里面有看一场好戏的残忍,他们期待着赃物缴获那一刻的兴奋。赵老师把我推来搡去,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教室最后面一双异样沉静的眼眸,没有其他人隐含的兴奋期待,冷漠中似有若有若无的同情,轻蔑下好像有一点点怜悯。

    赵老师搜了我的身后,又搜了我的课桌和书包,都没有发现钢笔,她在尴尬中,对我的斥骂声越来越大,她一心认定,因为课间活动时间充分,我肯定已经偷偷把赃物转移了。

    搜不到赃物,她无法对我定罪,却仍对我恶狠狠地警告,“不要以为这次没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就是个小偷!是个‘三只手’!”

    当时的感觉,全身一会冷,一会热,好像“小偷”那两个字被人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额头上。事实也证明,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字的确刻到了我的额头上。

    赵老师把我偷东西、还狡辩不承认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各个老师,同学们也一致认定是我偷了东西,他们在后面提起我时,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只手”,有的女生甚至会刻意在我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三只手”这三个字,我只能屈辱地深深低下头,沉默地快速走开,她们在我身后夸张地大笑。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在班级里越发孤立,我甚至清晨起床的时候,会恐惧,我害怕老师、害怕同学。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见过小孩子残忍地虐杀小动物吗?他们能把小鸟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隐含兽性,孩子的世界其实充满残忍。

    在发生偷钢笔事件的一个月后,赵老师对我进行了第二次身与心的彻底践踏和羞辱。当时,全班正在上下午自习,同学们都在低头做作业,赵老师在讲台上批改昨天的作业,改着改着,她突然叫我名字,“罗琦琦!”

    全班同学都抬头,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我。我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的作业全错了,可没想到她冷笑着说:“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的作业竟然没有一道做错!”

    我的成绩不好,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数学作业竟全部做对了。在我想来,做对作业总是一件好事情,赵老师即使不表扬我,至少不该再骂我,我的心放下了一点,就低着头静站着。

    她问:“你抄谁的作业?”

    我惊愕地抬头,愣了一会,才回答:“我没有抄作业。”

    赵老师又问了我两三遍,我都说没有,她不耐烦起来,叫我上讲台。

    我走到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就畏惧地停住,脚再挪不动,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面前,点着我的作业本,厉声质问:“这道题你能做对?这道题你能做对?如果你能做对这些题,那母猪都可以上树了。”

    几个男生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滚烫,羞愤交加,第一次大声地叫了出来,“就是我自己做对的!”

    我在老师心中,向来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赵老师被我的大吼惊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瞬后,赵老师反应过来,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我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学习不好也没什么,那只是人的智力有问题,可你竟然连品德都有问题,又偷东西,又撒谎,满肚子坏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等快要超出她的胳膊长度时,她就又很顺手地把我拽回去,开始新一轮地推搡,“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着,任由她不停地辱骂,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雏鸟,根本无力对抗命运加于身上的折磨,只能随着她的推搡,小小的身躯歪歪又斜斜。

    讲台下面是无数个仰起的黑脑袋,各种各样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受够了,我彻彻底底地受够了!我迎着赵老师的视线,很大声地说:“我没有抄作业!我没有抄作业!”

    我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挑战了她的威严,她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此时气急败坏下,顺手拿起我的作业本就扇向我的脸,另一只手还在推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坏的学生!这些作业不是你抄的,我的赵字给你倒着写……”

    我被她推着步步后退,直到紧贴着黑板,而她竟然就追着我打了过来。当时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震荡,我只看见白花花的作业本扇过来、扇过去,而我紧贴着黑板再无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甚至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我的作业本被打碎了,纸张散落开,飘了讲台一地。赵老师没有了殴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来,我仍倔强地盯着赵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我当时的思想很疯狂,你打呀!你除了仗着你是老师可以打我,你还能做什么?你要是有胆子,就最好能把我今天打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赵老师是否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疯狂,反正她停止了攻击,她在讲台上呆呆地站了一会,恶狠狠地说:“你这样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教了!我会给你父母打电话!”

    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样严厉,可我就是感觉出了她的色厉内茬,那一刻,我一直以来对她的畏惧竟然点滴无存,有的只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冷哼了一声,“请便!赵老师知道我爸爸的电话吗?不知道可以问我!”说完,没等她说话,就走下了讲台,走回自己的桌位,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收拾好书包后,大摇大摆地离开教室。

    同学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而我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低下头,躲开他们的目光,我一边走,一边一个个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不是很喜欢看吗?那我就让你看个清楚、看个够!同学们看到我视线扫向他们时,纷纷躲避,有的竟然畏惧地低下了头。张骏却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嘴角似弯非弯,眼中竟有笑意。

    我走出教室时,毅然无畏,可等我真地逃出那个给了我无数羞辱的学校时,我却茫然了。大人们在上班,小孩们在上学,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里?

    我背着书包,悲伤却迷茫地走着,经过几个游戏房,我知道那里是被老师和父母严令禁止的地方,里面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小混混”,老师口中的“地痞”,同学口中的“黑社会”,以前,我都会回避开,但是今天,我的胆子似乎无穷大,我想去见识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游戏房走进去,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很多男生趴在游戏机前,打得热火朝天,年龄大概从初中到高中,还有极个别的小学生。他们都很专注,看到我一个女生走进游戏机房,虽然很奇怪,可也不过是抬头看一眼,就又专心于自己的游戏。一个瞬间,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人用各种目光来看我。

    十几年前的电子游戏还比较单一,不外乎打飞机、闯迷宫、杀怪物等简单的人机游戏,我站在一边看了半天,都不明白男生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拿着把机枪跳上跳下地杀人,觉得很无聊,又听到院子里有人欢呼,我就顺着声音从侧门走了出去。

    一个空旷的院子,里面摆放着两张台球桌。为了招揽生意,别家的台球桌都放在店门口,这家的台球桌却藏在店里面,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一张台球桌前挤满了人,围观的人都情绪紧张激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赌博。另外一张前只有两个打球的人和一个看球的人。我就站到那张人少的台球桌边看了起来。其中一个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撑杆瞄准球心时,笑对旁边看球的人说:“生意真好,连小学生都背着书包来光顾了。”

    另外一个刚打过一杆的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上下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小妹妹,已经到放学时间,该回家了,不然可就要被老爸老妈发现你逃学了!”

    他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油嘴滑舌,但神色不轻浮。我那天也是吃了炸药,不管人家好意歹意,反正出口就是呛人的话,“谁是你的妹妹?你如果是近视眼,就去配一副眼镜!”

    三个人都扭头盯向我,另一个打球的刚想说话,他却耸了耸了肩膀,对同伴说:“别跟小朋友认真呀!”弯下身子继续去打球了,快速的架手、试杆、瞄准、出杆,一个漂亮的底袋进球。他直起身子,把球杆架在肩膀上,一边寻找着下一个落杆点,一边笑睨着我,似乎在问:“这是近视眼能做到的吗?”

    站在台球桌边看球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他弯下身子去拿放在地上的啤酒,上衣上滑,我隐隐看到他身上的刺青(那个年代,刺青绝对没像现在一样普及成装饰作用),突然间觉得不安起来,忙一声不吭地转身向外走。

    回到家后,我本来以为在赵老师向我的父母恶狠狠告了一状的情况下,父母会好好修理一下我,可是我的父亲只是把那天的作业题拿给我,让我重新做一遍,他看着我做完后,没说什么的就让我去吃饭了。吃完饭后,他们两个在卧室里窃窃私语了很久,估计在讨论如何处理我。

    晚上临睡前,母亲柔声说:“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你当面顶撞老师是不对的,明天去学校时,和赵老师道个歉,还有,这支钢笔是你爸爸去北京的时候买的,现在送给你,以后你想要什么东西和爸爸妈妈说。”

    我知道赵老师把上次我偷钢笔的事件也告诉了父母,可母亲不知道是顾及我的自尊还是什么,竟然一字不问,我也懒得多说,拉过被子就躺下了,母亲还想再说几句,妹妹在卫生间里大叫“妈妈”,母亲立即起身,把钢笔放在书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我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笑声,用被子蒙住了头,白天被赵老师辱骂痛打时都没有掉眼泪,可这会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如果外公在,他会不会很心疼我,会不会很肯定地告诉赵老师“琦琦绝不会偷人家东西”,我是不是可以在他怀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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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继续啊,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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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回复 4# 胖妮儿


    很好很好,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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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还有吗?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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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回复 7# 嘉茵


    ok,,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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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4,人生第一次挂彩

    一个下午,我缩在游戏机房看书,周围只有游戏机运行的声音,和打输了游戏的人满怀怨气的咒骂。

    我惬意地端起杯子要喝桔子汁,忽听到外面传来哭声。那个可撼动天地、惊煞鬼神的哭喊声太过熟悉,每每让我老爸、老妈闻声色变,一而软,二而退,三而无所不答应。不是我那娇气的妹妹,还能是谁?

    我镇定地放下杯子,当作没听见,低下头,继续看书。可是,这是外面的世界,妹妹的哭喊声不能喊来爸爸妈妈,没有人宠溺地满足她一切的愿望,所以一分钟后,她仍在哭泣,而且哭得颇有上气不接下气,随时晕倒的嫌疑。

    乌贼实在受不了这个噪音,掀开门帘,朝外面看。我的头虽然还对着书,视线却没忍住地瞄向了外面。

    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留着斜刘海的女生把我妹妹堵在路旁,也许在勒索妹妹的零花钱,也许是妹妹得罪了哪个同学,同学请来“大姐大”给她点教训。妹妹的同学兼好朋友都哆哆嗦嗦地缩在一旁,一句屁不敢放。那两个女生正在对妹妹说话,可妹妹丝毫不理会她们说什么,只仰头望天,大张着嘴哭,场面极其趣怪。

    根据我妹妹的风格,她们应该还没有陈述完来意,刚露了点凶神恶煞样,我妹妹就开始仰天大哭了。她们两个甜头没占到,却已经惹得一堆人围观。她们一再喝令,命妹妹住嘴、不许哭,可她们太不了解我妹妹了,妹妹不但不听她们的,反倒哭得越发大声。

    其中一个略胖的女生估计觉得连一个小屁孩都搞不定,自己的面子受到严重打击,羞恼下,扬手就给了妹妹一巴掌。

    我一直告诉自己“和我没关系”,可当我看到她的一巴掌,在我惊觉前,我已经如同一只发怒的公牛般冲了出去。用乌贼后来的话,他只感觉到一股杀气从他身侧刮过,等他看清楚时,我已经放倒了一个女生。

    我抵着脑袋,直接撞向胖女生,恰好撞到她的胸部,那个年纪女生的胸部正处于发育期,这一下狠撞,痛得她立即蹲到地上。另一个女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本来还在估量我是何方神圣,一看我个子比她矮,气焰立即嚣张起来,扬手想扇我,我敏捷地躲开,扑了上去,一边用脑袋抵她,一边拿膝盖顶她。她的个子比我高,揪住了我的头发,往上拽,第一次打架的我也立即从实践中学习,揪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拽。

    当时的感觉就是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可我的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又上来了,想尽了所有办法打她,她拽我头发,那我就更用劲地拽她,她掐我,那我就更用劲地掐她,当我们滚到地上时,她企图用指甲抓我的脸,我甚至动用了口,恶狠狠地咬下去,然后无论她怎么打、怎么挣扎,我都再不松口,嘴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我还是不松口,就是用足力气地咬。突然之间,她开始放声大哭,哭得比我妹妹还大声。

    乌贼和小波一人抓住一个,把我们分了开来,我在被小波拖开时,仍不停地蹬着双脚,去踢已经被我打得大哭的初中女生。

    乌贼和小波都傻傻地看着我,如看一只小怪物,就是站在门口的李哥也神色怪异。

    我的脸上、脖子上都有血痕,眼镜已经被打碎,靠近耳朵的头发被揪掉一块,而那个女孩子手腕上的一大块肉险些被咬掉,血流得止都止不住,她的朋友吓得脸色惨白,也哭起来,我却随意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看着她们在冷笑。

    李哥查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的伤势,神色猛变,立即骑上他的摩托车送女孩去医院。

    我妹妹这会子反倒不哭了,整个人痴痴傻傻地站在一旁。小波把我弄进游戏机房,一边用碘酒替我涂伤口,一边看着跟过来的妹妹问:“她是你什么人呀?”

    我倒抽着冷气,不情愿地说:“我妹妹。”

    “你有妹妹?!”

    “你有姐姐?!”

    小波的惊叹和妹妹同学的惊叹同时出口,我撇过了头,妹妹低下了头。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外号又是“三只手”,我这个娇气又爱面子的妹妹虽然和我同一个学校,却从不肯对别人说她有个姐姐,偶尔在校园里撞见我,妹妹总是赶紧转头看别处,装着没有看见我,所以我也乐得不认这个妹妹,反正本来就不喜欢她。

    我赶了妹妹先回家,自己一个人仍窝在游戏机房发呆,这个祸闯得不小,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父母。

    乌贼突然拿出把折叠刀来,手腕一抖就打开了刀,“你打架的方法不对。”

    他舞着刀向我做了几个姿势,正要细讲,小波一把掐住他手腕,轻轻一翻,就从他手中把刀夺了过去。手指轻扬,刀就被合拢。显然,如果这是打架,乌贼即使有刀,也打不过小波。

    小波把刀丢回给乌贼,没好气地问:“你犯什么神经?”

    乌贼嘿嘿地笑,“总比她用嘴强。”又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认小波做哥哥,让他教你用刀,以后肯定没人敢动你。”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我现在的忧虑是如何面对父母,而不是如何下次打架。

    等拖到不能再拖时,我才回了家。家里灯火通明,那个女孩的父母正怒气冲冲地坐在我家客厅,她母亲像一只被开水烫到的青蛙,一面上窜下跳着,一面呱呱叫嚷着斥骂我的父母。父亲和母亲频频向他们道歉。

    看到我进来,她母亲的叫骂声更加嘹亮,似乎我父母不当场把我杀头正法,不足以泄民愤。我没理会她,对着爸爸,大声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充分地发扬了虎头蛇尾的策略,重点强调她女儿的同伴如何欺负妹妹,如何扇打妹妹,妹妹在一旁含泪点头,再加上脸上还有一个五指印,可谓证据确然。

    她的叫嚷声变小了,梗着脖子说:“我女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反驳她的观点,而是顺着她的语气,开始陈述本来她女儿一直都站在一旁,可是碍于同伴的教唆,最后也不小心打了我,而我完全是出于自卫的误伤,反正我没错,她女儿也没什么大错,最可恶的都是她女儿的朋友。

    那个女人气焰小了很多,坐在我家沙发上,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她女儿伤到动脉,流了很多血,医生说再晚一点送到医院,性命都会危险。

    爸爸和妈妈又开始道歉,爸爸说公家报销以外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家承担,妈妈拿了不少营养品出来,送给他们,说给他们的女儿补补身子,气氛渐渐缓和,最后终于送走了他们。

    这次差点闹出人命,爸爸、妈妈都被吓得够呛,他们一致认为虽然我勇于保护妹妹是对的,可打架仍是错的,所以让我去跪了半晚上的搓衣板。

    大人之间的问题在爸爸妈妈的委曲求全下,顺利解决,可孩子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那个胖女孩既本着金兰义气想替朋友复仇,又是要挽回面子,去外面找了两个真正的太妹,要好好教训一顿我。

    那一天,我刚放学,就发觉有两个打扮地妖妖娆娆的女生在跟踪我。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唤,我立即明白是来打我的人,撒腿就跑,不敢回家,冲向游戏机房。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回家的路,越走人越少,而游戏机房人多,她们即使要打我,也不敢下重手。

    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游戏机房,小波和乌贼都诧异地看着我。他们还没有问我怎么回事情,两个太妹就走了进来,一个堵我前面,一个堵我后面,显然,这次不打算再让我跑掉。我像被猎狗围住的小狼,虽然害怕,却不肯示弱,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眼睛圆圆地瞪着她们。

    她们正打算向我上一堂最基础的江湖恩怨课时,乌贼敲着柜台,对着其中的一位姑娘,笑得很贼、也很贱,“师姐,自你毕业后,很久没见了,看在同校的份上,友情提醒一声,闹事也要先打听一下这是谁的店。”

    其中一个容貌身材都很出挑的女生睨着乌贼,表情有点困惑,显然并不认识乌贼,乌贼立即响亮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就读的技校专业。

    堵在我后面的太妹说:“真是你师弟呢!”

    妖娆女一笑,问:“这是谁的店?”

    乌贼报上了李哥的大名,妖娆女颇有吃了一惊的表情,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笑着说:“不过她和你没关系吧?”

    女子的声音很娇媚,最后一个“吧”字更是回肠荡气,乌贼差点酥到柜台底下,立即义正言辞地撇清关系,“这四眼熊猫和我完全没关系。”妖娆女刚笑着瞟向我,乌贼却又加了句,“和他有关系。”

    女子的视线顺着乌贼的手指飘向柜台正面,一个学生刚买了十块钱的游戏币,小波正低着头,专注地给他一个个地数游戏币,妖娆女看了一会,转过头对我抱歉地笑:“小妹妹,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完,就拖着另一个女子离开。

    乌贼大声叫:“师姐,下次出来一起吃饭,地方随你挑。”

    女子回头,斜斜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了,乌贼笑得乐颠乐颠,整天都神思不属。

    我知道他们替我挡了一劫,虽然心中明白,但是说不出“谢谢”,只能采取另一种报恩方式。那天下午,我忍着心痛一口气买了五杯桔子汁,花光了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去了无数次厕所。

    乌贼不解地问我:“你吃的菜放多盐了吗?喝这么多水?”

    我瞪他,“要你管?”

    小波却是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看透了我心底的小心思,只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装得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经过此次一人放倒两个初中女生的“战役”,并且一个被打成重伤送进医院,我在学校的名声大噪。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古怪,比如:你欠别人五千块钱,你是别人的孙子,你得求着他,可如果你欠了别人五十万块钱时,那别人就是你的孙子,他得求着你。做坏学生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你是一般的差生,同学们都瞧不起你,喜欢时不时在你面前居高临下一番,可如果你差得超出了一般境界,那么事情会突然改变。

    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以前有女生敢在我面前用我听得见的声音叫我“三只手”,可现在就是在背后说起我,她们都要压低了声音说。她们心里仍然瞧不起我,可她们再不敢在面上流露出来,反而对我很有礼貌、很客气。有的学习成绩也不好的女生以前跟在好学生屁股后面做跟屁虫,为了讨好好学生,数她们踩踏我得最厉害,可现在,她们和我刻意套近乎,似乎还要拜我做大姐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笑。我以前不理会她们,现在仍不理会她们,我以前渴望得到她们的友谊,现在却觉得她们的友谊没有任何价值,我宁可孤单地看书,也不愿和她们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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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5--1

    5,情窦初开

    随着身体的发育成熟,我们对异性的感觉也在悄悄改变,班级里男生和女生之间突然多了几分神秘。

    上大学后,和同宿舍姐妹交流,才知道虽然我们身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可我们小学时候的情窦初开惊人的相似。就是基本上一个班级,全班的男生都会喜欢那么两三个长得好看,能歌善舞,被老师喜欢的女生,而班里的女生则毫无意外地全都喜欢两三个学习优异、被老师敬在掌心的男生。小学时代的喜欢和暗恋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在我的班里,男生可选择的喜欢对象还有两三个,而女生几乎全体喜欢陈劲。没办法,此人风头太劲。好家世,父亲是教育局的高官,母亲是我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人聪明,老师在上面讲上句,他在下面讲下句;多才艺,会拉小提琴,每年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的小提琴肯定能为我们班赢一座奖杯;偏偏性格还很跩,赵老师几乎恨不得把他当儿子疼,可他对赵老师很冷淡。

    我和他坐同桌后,才发觉他竟然也从来不听课,如果哪天他听课了,那肯定是他心情不好时。听课的时候,一会一声冷笑,冷笑过后就开始质问赵老师的讲述,堂堂一个老师竟然思路没有一个小学生清晰敏捷,赵老师常常被搞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而他仍然一脸无辜、天真好学地提问着。老师一直喜欢说“知识就是力量”,我一直都对这句话没有真正理解过,不过陈劲的行为很好地向我解释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虽然看了一堆杂书,甚至《红楼梦》都翻完了,可是非常诡异地,我仍然对男女之情没开窍,每次看到女生借故来问问题,占着我的座位不肯走时,我一点都没看出其中蹊跷,只觉得我们班的女生都挺认真用功的。

    陈劲很聪明、也很早熟,对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小伎俩一清二楚,他一面享受着全班女生的爱慕,一面却心里对她们不耐烦。有一次,他又被一个女生缠了半天,他一直风度翩翩解答她的问题,直到上课铃打响,她不得不离开。

    等我回到座位,他很生气地对我说:“你的座位不要乱给别人坐,要不然我花心思把你安排到我旁边的工夫就全白费了,你就是看在每天间接抄我作业的份上,下次也要帮我挡开她们。”

    我花费了小半节课思考这句话,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呢!我当时就奇怪,这么块黄金地段怎么能被我占据呢?原来如此!他是全班第一名,又是班长,一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如果不给同学答疑解惑,肯定不符合他的光辉形象,可如果答疑解惑了,却又不符合他的自私内心。

    我们学校的传统都是男女同桌。我是女生,符合坐他同桌的条件;我的学习成绩最差,压根不学习的人,肯定不会问他问题。一个既不会打扰他,又不会损害他形象的最佳同桌就此诞生。

    认清了这个老师、家长、同学眼中的优异生的本来面目,我没觉得他比以前更讨厌,也没觉得他比以前更好。他就是一个叫陈劲的人,学习很好的神童,一个我的世界之外的人,当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不仅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还是我的清华师兄。

    几乎全班女生都为陈劲心怦怦跳了很久时,我的第一次心跳加速也终于来临。

    陈劲和我都上课不听课,不过他是好学生,所以只能面无表情地发呆,而我却可以从发呆、睡觉、看小说中任意选择。那个时候,我在书籍的世界中正沉迷地不可自拔,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看小说。陈劲发呆之余,偶尔也会用眼角的余光扫我一眼,估计对我的孜孜不倦很困惑。后来我们熟悉一点时,他问我究竟在看什么书,当他听到《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民间文学》……等等书的名目时,面部表情很崩溃,因为他全都没听说过,实在有负神童的名号。当听到《红楼梦》时,他的面色稍微正常了一点,不过紧接着又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少不看红楼,老不读三国’,你爸允许你看《红楼梦》?”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愣地说:“我不知道,我爸爸不管我看书,反正书柜里有,我就看了。”

    他想了一会,和我商量:“你把你家的《红楼梦》借给我看一下,我也借一套书给你。”

    我把《红楼梦》带给了他,人民文学出版社七六年版,一套四本,他拿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诗经》给我。他很快就把《红楼梦》看完了,撇撇嘴将书还给我,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他又翻了一下《薛仁贵征东》,没看完就扔回给我。从此,都是我借他的书看,他对我的书全无兴趣,我的阅读品位在他的无意引导下从下里巴人向阳春白雪转换。

    他借给我的《诗经》没有白话注释,我读得很费劲,很多地方都读不懂,可他从不肯解释,只告诉我,诗词不需要每个字都理解,只需记住它,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个场景下,其意会自现。我不知道这话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还是他懒得解释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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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5--2

    因为读得很辛苦无趣,所以我就不想看了,可陈劲在他无聊的神童生涯中,寻找到一个新的消遣嗜好,就是考我。他常常随意说一句,要我对下一句,或者他诵一半,我背下一半,如果我对得出来,他的表情无所谓,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如果我对不出来,他却会轻蔑地朝我摇头。小孩子都有好胜心的,何况是胜过一个神童,所以在他这种游戏的激励下,我渐渐地把整本《诗经》都背了下来。

    我为了能考住他,四处搜寻诗词,专找冷僻怪异的,他偶尔也会被我考到,他的失败,则激发了我更大的兴趣,去找诗词、看诗词。我们两个就在一来一往间,从唐诗跑到宋词,从宋词跑到元曲。

    刚开始,我只是他无聊时的一个消遣,但我的倔犟和不服输让他渐渐地意识到,我并不像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对神童有先天崇拜情结,我坚信他也会被打败,我们俩个开始有意无意地较量着。

    上过早读课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篇要求背诵的课文,老师会给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要求背下来,时间到后会抽查。在预订的时间内,谁先背会,就可以先举手,背诵给全班听,时间越短、精确度越高,越是一种荣耀。

    陈劲从来不屑于参加此类较量,因为他的确记忆力惊人,语文课本上的课文,他全都能背,他曾半开玩笑、半炫耀地告诉我,“把初一的语文课本拿过来,我都可以背给你听。”所以,老师要求我们背诵课文的时候,他真的很无聊,同学们都在呜呜地背书,他却捧着课本发呆。

    不过,有了我这个不听老师话的同桌,他很快就摆脱了发呆的无聊。他把不知道从什么书上复印的文章给我看,要求和我比赛,比赛谁在最短时间内背下这篇文章。

    他找来的文章可比课本有意思得多,所以我既是贪看他的文章,也是好胜,就答应了。从此,早读课,我们两个就忙着较力。比赛结果简直豪无疑问,常常我才吭哧吭哧看了几段,他已经告诉我,可以背给我听了。

    我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看完一篇文章。想不通,就不耻下问。

    陈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他那独有的不屑口吻解释了一个成语:一目十行。在老师口中,一目十行一直是贬义词,被用来骂差生敷衍读书的态度,可陈劲说一目十行出自《北齐书-河南康舒王孝瑜传》,原文是“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并不是贬义词,是个彻头彻尾的褒义词,这个词传递的是一种快速的阅读方法。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他鄙视地看了我几眼,对我不能一点就透的愚钝很是不屑。当时正是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他给我举例子,“你现在不仅可以听到我说话,还可以同时听到教室前面周娟在议论裙子,教室后面张骏的笑声。”

    我傻傻点头,只要注意听,还不止这些声音。他说:“就如人的耳朵可以同时听到四五个人的说话声,并且都能听明白他们讲了什么,眼睛也是这样的,我们的眼睛是可以同时看几行,并且同时记住几行的内容。其实人的脑容量非常惊人,一个人脑不亚于一个宇宙。多个人同时说话,人的清醒意识觉得好像是同时,其实对大脑而言,它会自动分出先后,进行捕捉和处理。一目,是一种快速的含义,只不过折射到时间上,快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对大脑而言,经过有意识训练的大脑,它的处理速度远远超出人的想象,所以,一目十行,对大脑而言是有先后的,只不过对人的清醒意识而言,这个速度可以忽略到只有一目。”

    他举手在我眼前弹了一下指,对我说:“只这一下,在佛经上已经是六十个刹那,可对大脑而言,说不定已经被区分成上千个、上万个时间段。我爸爸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实体存在的无穷,第一是人脑,第二是宇宙。只要你相信它……”他指指我的脑袋,“用心的锻炼它,它就能做到。”

    我很震惊,不过我这个傻大姐,震惊的原因不是因为陈劲讲述的内容,而是他打破了老师话语的神圣性,竟然敢完全反驳老师对一目十行的定义。

    震惊完了,我暗暗记住了他的话。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强迫自己一目扫两行,从两行到三行、从三行到四行……直至多行。

    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是,我的想法就是既然陈劲能做到,我有什么道理做不到?所以,不管多痛苦,仍然强迫自己去逼迫自己的大脑运转到极限。

    不知不觉中,我的阅读能力和记忆能力都飞速提高。我和陈劲的比赛,从一面倒,变成了我偶尔会赢。

    因为赵老师的歧视,其他老师对我也是没什么好感,毫不夸张地说,看到陈劲被我刁难住时,故做镇静、满不在乎、无所谓、暗自运气、皱眉思索、偷着瞪我……等等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是我枯燥的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乐趣。

    那一天,和以往的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模一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不同处就是我起得晚了,又赶上来月经,我还没习惯这个要每月拜访我的大姨妈,等手忙脚乱地折腾完,去上学时,已经迟到。

    出门后,一直阴沉沉的天气变得更加阴沉,天上堆叠着一层层厚厚的黑云,似乎就要砸下来,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踪影,虽然是大白天,可让人觉得像傍晚。我的心情本就不算好,看到这样的天色,想着我的迟到会让班级丢分,影响班级拿流动红旗,赵老师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心情更是低落。

    因为已经不是上学、上班时间,我上学的路又不是主干道,所以整个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柳树随着风狂乱地舞动着。我背着书包,迎着风艰难地走着。

    正举步维艰,连一点闪电雷鸣都没有,就毫无预兆地开始下冰雹,砸得人生疼,但我已经迟到了,不敢躲避逗留,仍然冒着冰雹向前跑。

    随着冰雹,风越变越大,我人小力弱,感觉每迈出去一步,就被风吹回来大半步,走了半天,似乎都还在原地,正在着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赶上了我,抓起我的手,拖着我向前跑。

    我惊了一下,看清楚是张骏,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冷风卷得冰雹立即入嘴,话没说出来,反倒吃了一口冰。他一面跑,一面抿着嘴乐,显然这就是他不说话的原因。

    他高过我一个头,力气又大我许多,我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天地间的风似乎都小了。他拖着我迎着狂风,在冰雹中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就明亮了,似乎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冰雹砸在脸上也一点都不疼了。

    等到校门口时,他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我,笑向我指指教学楼,示意我先去教室。

    按照惩罚规律,老师的注意力会更多地放在更过份的那个学生身上,他让我先行,等于将迟到的惩罚全揽到自己身上。突然间,没有任何原因,我就觉得心砰砰直跳,脸火烫,忙低着头,拼命地跑向教室。很幸运,因为冰雹,值勤的学生都已经回各自的教室,我们的迟到并没有被学校抓住、导致扣分,只是被上早自习的老师抓住了而已。

    语文老师正在批评我,张骏又在教室门口懒洋洋地喊“报告”。果然,语文老师匆匆说了我两句,就让我坐下,走到教室门口去训斥行为更恶劣的张骏。

    我匆匆打开课本,低着头好似专心地看起来。听到他和语文老师解释迟到的原因,我的头埋得更低,鼻尖几乎要贴到课本上,一颗心慌乱得好似要跳出来,却又甜蜜得像要陷下去,好像小时候,吃酒心巧克力吃醉了,一时觉得幸福得要飞起来,一时又觉得难过得要死掉。

    陈劲问:“你怎么了?”

    我沉默地摇头。

    陈劲不屑地哼一声,“书拿反了。”

    我大窘,忙把书掉转过来,等调转完,陈劲却在一旁压着声音笑,我定睛一看,发现此时才真正反了,又赶紧把书掉转回去,陈劲在一旁笑嘲,“就你这样还撒谎,不过一句话就露了马脚。”

    我低着头,不啃声。

    冰雹突然停了,就如它来时一样毫无征兆,似乎,只是为了成全我们在冰雹下的牵手。

    天仍然阴沉着,风却渐渐小了,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夹雪。我看着窗户外面,回想起先前的一幕,脑海里面突然就浮现出了一首《诗经》: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廖?”

    不知不觉中,我就慢慢地将它吟诵出来,陈劲以为我在考他,接着我的诵道: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以前不解的意思,这一刻全都无比通透。原来我的心情,古人早有描述。

    ————我是————快乐————分割线————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我察觉出不对劲,觉得裤子有些湿,偷偷把手垫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迹,我又紧张又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办。

    班级里发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来了,发育晚的女生,还不知道女生每个月都要流血,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着神秘性。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代人的成长,常常伴随着尴尬。咨询不发达,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涩于和儿女直接交流,老师更是谈性色变,大部分女生第一次来月经的经验都是很不愉快的。惊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个朋友就是如此,她看到自己出血,以为自己得了重症,暗地里痛苦得咬着被子哭,表面上却非常勇敢,像电视剧上的女主角一样,在亲人面前隐瞒住“病情”,不告诉爸爸妈妈,只是自己开始悄悄处理“后事”,把省吃俭用、辛苦积攒的贴画和磁带都送给堂妹,嘱咐她以后多来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后,堂妹拒绝归还贴画和磁带,她动用了武力抢夺,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妈妈打哭。

    :)-

    长大后,我们交流这些的时候,笑得肚子疼,当时的迷茫与苦涩却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妈已经来访过一次,可我仍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是从妈妈刻意压低的声音,拽着我到卫生间说话的态度,感觉出这个东西很见不得光,一定要悄悄处理。

    现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竟然染红了我的裤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许可以和她说悄悄话,可是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我想等全班同学都走光了,我再走,那样至少同学们不会发现我的裤子上有血。

    渐渐地,班里的同学都走了,只有张骏和两三个男生还在教室后面闹腾,也不知道他们在闹腾什么。

    终于,他们也提着书包要走了。别的人都从后门走了,张骏却走到了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吗?”

    “过一会就走。”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发现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说今天之前,他和别人都一样,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丢面子。

    他看着窗外的雨说:“我等你一块走,我下午刚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了把伞。”

    我都急得快哭出来了,“不用,你先走。”

    “没事,反正我也没事。”他说着,竟然坐了下来。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

    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能做什么事,拿出作业本来做作业?别说张骏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连整个凳子都包住。很久后,他用十分肯定地语气说:“你没什么事要做,那就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拉我的胳膊,我惊慌下,用力甩开他的手,绷着声音说:“我不想和你一块走。”

    他一下子有些受伤,立即拎着书包出了教室,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肯定以后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再加上这个可恶的大姨妈,忽然就觉得无比伤心,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正一边哭,一边收拾书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是张骏,忙几把抹去眼泪。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摇头。从没有一刻,我像现在这样渴盼能在家里。

    “你爸爸妈妈会打你?”

    我摇头。

    “有人威胁你,在校门口等着打你?”

    真是很张骏的问题,我傻了一下,摇头。

    他皱着眉头凝视着我,似乎在思索,突然,他的脸开始慢慢变红,结结巴巴地问:“你需不需要我的外套?”

    我摇头,“不用,我不冷。”

    他的脸越发红,“我的衣服比较大,你穿上,可以遮住……就不会有人看见……”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也立即通红,看都不敢看他,低下了头。

    他问我,“你要不要?”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把衣服递给我,我穿上,慢慢地站起来,手偷偷去拽了拽,刚好把屁股遮住。

    我低着头,抱起书包就走。他拿着书包沉默地走在我旁边,举着一把大黑伞,帮我遮着雨。两人共在一个伞下,中间却至少隔着两三个拳头的距离,为了不淋着我,他只能尽量把伞往我这边倾斜。

    到了我家楼下,我背朝着墙,把衣服脱给他,像蚊子哼哼一样,哼了声“谢谢”。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又被淋湿,软软地搭在额头上,发梢上的雨珠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接过衣服,轻声说:“不客气。”一转身,伞都没打,就直接跑进了雨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才快速冲回家。晚上,肚子有些疼,妈妈给我熬了红糖姜水,我喝过后,躺在床上,只是发呆,眼前都是他的身影,一时尴尬,一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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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6--1

    6,悠长假期

    别的女生喜欢一个男生,也许会想着法子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多和他在一起,我却是相反的。因为喜欢张骏,所以我开始躲着他,连话都不敢和他多说。可在暗中,却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常常悲伤又快乐地眺望着他在足球场上奔跑,一面渴望着他的注意,一面却又害怕着他的注意,他不看我时,我的目光总追随着他,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如果他看我时,我却总是赶在他发现前,匆匆躲避开他的视线。

    多么古怪的心理!却就是那个时候我最真实的暗恋心理。

    五年级第一学期快要结束时,有一天的自习课,陈劲突然对我说:“我明天不来上课了。”

    我以为他生病了,或者有什么事情,赵老师又正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所以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他把我的作业本往他那边抽了一下,示意我把脑袋凑过去。

    他手里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写着,好像在给我讲题,“我妈很早就想让我跳级,我爸一直没同意。前几天我妈终于说服了我爸让我跳级。我上个周已经去一中做过初中的试卷,初二的数学卷我考了满分,不过英语考得不好,只考了八十多一点,我爸爸和校长商量后,让我下个学期跟着初一开始读,我妈让我退学,利用这段时间把初一其它课程的书看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再不来上课了?”

    “是啊,给你打声招呼,赵老师还不知道,我妈明天会来学校直接和校长说。”

    对人人欣羡的跳级,陈劲谈论的语气似乎并不快乐。毕竟他上学本来就早,现在再连跳两级,比正常年龄入学的同学要小四岁。小孩子的四年,心理差距是非常大的。三十四岁的人也许不觉得三十岁的人和他很不一样,可一个十四岁的初一学生却一定会觉得十岁的小学三年级学生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神童”的称谓在某种意义上是另一种意思的“另类”,也是被排斥在众人之外的人。长大后,我偶尔会思考,陈劲当时的傲慢是不是和我的冷漠一样,都只是一个保护自己的面具?

    对于他的离开,我没有什么悲伤情绪,毕竟陈劲和我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放学后,他背着书包,在讲台上站了好一会,沉默地看着教室里同学们的打闹。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再见,我只随意挥了挥手。

    我们每个人都如一颗行星,起点是出生、终点是死亡,这是上天早已经给我们规定好的,可是出生和死亡之间的运行轨迹却取决于多种因素。我们在浩瀚的宇宙中运行,最先碰到的是父母这两颗行星,继而有老师、朋友、恋人、上司……

    我们和其他行星相遇、碰撞,这些碰撞无可避免地会影响到我们运行的轨迹,有些影响是正面的,有些影响是负面的。比如爱了不值得爱的人,遇到一个坏老师,碰到一个刻薄的上司,这些大概算很典型的负面相遇。而遇到一个好老师,碰到一个欣赏自己的上司,交到困境中肯拉自己一把的朋友,风水学上把这类人常常说成贵人,其实贵人,就是很典型的正面相遇。

    陈劲就是我的人生路上,第一个对我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人,这段同桌的时间,他将我带进了一个我以前从不知道的世界,虽然还只是站在门口,可是因为他的指点,我已经无意识地踏上了一条路。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懂得这些,他教授我的学习方法,他课间给我讲述的故事,他考我的诗词,他推荐我听的乐曲,他敬仰的杰出人物,所有这些东西,在当时的我眼中只是小孩子间的游戏,不会比跳皮筋、打沙包更有意义,可实际上,他带给我的东西,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陈劲的突然离去,在我们班产生了很大的轰动效应,那段时间,很多女生常趴在桌子上哭泣,真是一场集体失恋。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执着的女生打听出了陈劲家的地址,全班女生都很兴奋,开始攒钱,计划每个人出五元钱,凑在一起买一件纪念品送给陈劲,我没参加,我的家庭并不富裕,我的零花钱有限,它们有更重要的去处,比如买桔子水。

    可问题是我虽不富裕,却也绝对不穷,很多家境不好的女生都竭尽所能、倾囊捐助,所以我的行为在好多女生眼中显得极其不可原谅。因为这事,我又一次成了我们班的特例,全班同学都知道我不喜欢陈劲。在我们班女生心中,这句话最准确地表达语气应该是:你,竟然敢不喜欢陈劲!因为陈劲,我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孤立,全班女生几乎都视我为仇。

    陈劲走后没多久,五年级第一学期结束了,女生们究竟买了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给陈劲,我不清楚,因为我在她们眼中没有资格和她们一起喜欢陈劲,只知道她们的确在寒假带着礼物去了陈劲家,以至于第二个学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们谈论的话题仍然是陈劲,陈劲的母亲多么温柔,陈劲的父亲多么儒雅,陈劲的家多么高贵,陈劲是多么优秀。

    第二学期开始时,我这颗小行星碰到了另一个即将对我产生影响的大行星。

    赵老师因为身体原因,这学期不能代课,新来了一个师范中专刚毕业的高老师。也许因为是刚毕业的学生,她对工作有无限激情和创意,教完书上的内容后,常会发给我们一些很稀奇古怪的卷子让我们做。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些智商测试题,当时的我一无所知。反正这些题目和课本所学完全不一样,我就凭着感觉乱做一气,我对自己的考试成绩早已经绝望和放弃。

    高老师并没有公布这些稀奇古怪试题的成绩,她给大家的解释是很多东西没有绝对的对错,这些卷子没有绝对的成绩。举的例子就是很经典的4-1=?,正常是3,可是如果是一张桌子,你砍去它的一个角时,答案就是5,如果是一群停在树上的鸟,你开枪杀死一只,答案则是零。

    因为换了一个新老师,我不再抵触做作业,可基础太差,即使做,也惨不忍睹。但是,我发现每一次高老师都会把我的一道道试题仔细批改过,在旁边详细地写上她对我做法的点评,有很多我做错了的题,她都会写上表扬,称赞我的思维方式很独特,我第一次碰到错题还被表扬的事情,吃惊之余,不禁对高老师有了几分莫名的感觉。

    她每一节课都会提问我,我回答不出来时,她总是微笑着说:“你仔细想一想,这道题目以你的能力是能回答出来的。”然后就让我坐下。高老师很喜欢笑,她从来不责骂任何学生,她也从来不区别对待好学生、坏学生,甚至,我觉得她对坏学生更偏心,她对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更温柔、更耐心。

    在大人的眼中,孩子们似乎不懂事,可我们的心超出想象的敏感,高老师点滴的好,我已经全部感受到。我就如同一株长在阴暗里的向日葵,已经对阳光渴望了太长时间,正当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黑暗,我在所有大人眼中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大人给予我一点温暖的关注时,高老师却出现了,她用信任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却在迟疑,迟疑着是否应该信任她的友善。迟疑中,我没有向好的方向努力,反倒变本加厉地变坏,我上她的课故意看小说,故意不听讲,故意乱写作业。她说东、我偏往西,她说西、我就向东,我想用自己满身的刺逼出她“真实的面目”。

    我至今不明白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约略推测出我在努力证明我的世界没有阳光,让自己死心,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也许我只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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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6--2

    可高老师一直没有被我逼出“真实的面目”,她用一颗父母包容孩子的心包容着我一切伤敌更伤己的行为。这中间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打消了我对她的怀疑。学校为了让高老师尽快摸清楚我们班的情况,在赵老师手术后修养期间,特意安排了赵老师和她会面,让她了解一下每个学生的状况。

    我历来后知后觉,听到这个消息时,赵老师已经坐在了高老师的办公室。当时的感觉就是一桶冰水浇到身上,一切正在心里酝酿的小火苗都熄灭了。高老师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我鬼使神差地偷偷溜到办公楼下,蹲在窗户底下偷听,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没听到赵老师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到高老师很客气地对赵老师说:“……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罗琦琦和张骏都是非常聪明的学生……”

    后面的话,我已经完全听不到,我只觉得头顶的天在旋转,脑袋轰隆隆地响。从我上学的那天起,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我聪明,我是木讷和愚蠢的代名词。我肯定是听错了,肯定!等我略微清醒的时候,急切地想再听一遍时,却已经听到高老师送赵老师出去的声音。于是,我就在一遍遍“我肯定听错了”的声音中,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走回教室。

    数学课代表正在发作业,我突然冲过去翻看其他差生的作业本,发现虽然在最后也有鼓励的话,可是并没有我那样的特殊待遇。最后,我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的求证欲望,走到张骏桌旁,请他把他的作业本给我看一下。张骏笑睨着我问:“咦?你又认识我了?”

    我低着头站着,不吭声。

    他把本子递给我,我迅速地从头翻到尾,和别人的不一样,和我的类似,每道题都会有批注,很多错题旁边有表扬。

    张骏看他的同桌没注意,俯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也发现了?这个数学老师对我们很不一样,我早查看过了,全班就你和我的作业这样。”

    我耳朵滚烫,立即退后几大步,躲开了他,临走前,小声警告:“不要再偷看我的作业本。”顿了一顿,又不受自己控制地加了句:“你可以直接来问我要。”

    我的理智偷偷对自己说,也许我没有听错,是真的,我不是一个笨蛋。可已经自卑了太久的心灵完全拒绝接受,仍然一遍遍对自己说,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不过,不管究竟是听错,还是没听错,我都决定要留住高老师眼睛里的阳光。我太害怕让她失望,怕她失望后会转移开目光,所以,我上课再不看小说,开始认真听讲,下了课,每一道作业我都会认真地思考和做,即使不会做的,我也会在旁边写明我如何去想,如何去思考了,我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努力,让她给我点时间。

    我的数学成绩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上升,在五年级结束时,数学成绩已经从不及格上升到了八九十,张骏的情况和我类似,不过我们两个的语文都太差,总成绩排名仍不好。

    即使这样的成绩已经让父母高兴得不得了,父亲开完家长会后,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家长会结束后,高老师特意留下我,和我说‘你家的罗琦琦非常聪明 ’,对了,高老师还想选你去参加市里的小学生数学竞赛,你这个暑假也要去学校上课。”那一刻,我才能肯定当时我没有听错。

    和我一同接受高老师辅导数学竞赛的还有张骏。那个暑假,是我的童年时代最畅意快乐的日子,每天睁开眼睛,就会觉得心里充满阳光。

    每天早上我去学校,和张骏单独一起听高老师讲课,虽然我们不交谈,可我们坐得很近,一个侧眸就能看见他的微笑。

    高老师也不站在讲台上,她随意地坐在我们面前,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讲。累了时,我们三个会聊天,高老师会讲一些她在北京读书时的故事,我和张骏静静地倾听。有些时候,张骏会讲述他在全国各地旅游的见闻,他很会说话,旅途见闻被他说得活色生香。他讲述他在武汉吃全鱼宴,说得我和高老师都咽口水,讲述他在烟台生吃海鲜,把浸过酒的活虾丢进嘴里时,虾还在嘴里上下跳腾,滋味妙不可言,听得我和高老师咧着嘴摇头。

    张骏在老师面前从来没有做学生的自觉,他说得高兴时,会跳坐在桌子上,连比带划,神采飞扬,而我和高老师则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他,听他讲话。

    夏日的明媚阳光从窗户照到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我的心里也是光华璀璨,我第一次知道幸福和快乐可以非常简单,只需坐在那里,安静地凝视着他。

    除了回答问题,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默,可我的沉默中洋溢着快乐,我喜欢听他们说话。

    补完课后,我和张骏结伴回家。我们住在一道河的两岸,说是河,其实不是河,是一道人工灌溉渠道,不过我们都习惯叫河。我住的是离学校比较近的一侧,为了能和他多走一段,就说自己喜欢看水,常常和他一块走到河边,在桥边分手。

    我幸苦地创造机会和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时,我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沉默,常常都是张骏一个人讲话,我专注地倾听,他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常常逗得我笑。

    有时候,他也不讲话,我们就只能沉默,我很怕他会觉得我无聊,怕他以后放学时不想和我一起走,所以一旦他沉默下来,我就又拼命地想话题,却怎么都不知道能讲什么,只能问他:“你觉得今天早上的那道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或者,“昨天的那道题我又发现了一个方法去做。”所以,我们两个在学校颇有名气的差生,竟如同最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一样,孜孜不倦地讨论数学题。而我在很多年后,才反应过来问自己一件事情,究竟是不说话的沉默更无聊,还是讨论一道枯燥的数学题如何能多一种解法更无聊?

    不过,也会有例外,有时候河里的水比较浅的时候,我们会下河去玩,我喜欢收集漂亮的石头,他就帮我捡石头,我们两个弯着身子,在河水里翻石头。累了时,两个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脚泡在河水里,一边踢着水玩一边休息。河水让人放松,即使沉默,我也不再刻意找话,我们常常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晒着太阳,享受微风。

    一起的时间过得总是份外快,我总会突然去抓他的手看表,发现已经是午饭时间,急匆匆地跳起来穿鞋,“我要回家了,再见。”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一边穿鞋一边说:“明天见。”

    想到明天还能见,我们还能一起走路,我就觉得无限幸福,走路都像在飞。

    有一次,他躺在石块上睡着了,我一个人坐在旁边踢着水玩,偷偷看他的表,发现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可他一直没醒,我犹豫了下,没叫醒他,反而拿着自己的凉帽,替他挡去阳光,由着他睡。

    我举着凉帽,坐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睡觉的样子,一只手举累了,就换另一只手。我觉得我的心和夏日的阳光一样明亮,和眼前的河水一般温柔,只要他在这里,我就愿意一直守着他。

    他睡了很久后才醒来,半支着身子坐起来,我立即把凉帽扣回自己头上,眼睛看向远方。他看着我,微笑着说:“你错过吃饭时间了。”

    我低下头边穿凉鞋边说:“没有关系。”好像很着急回家,其实,我是不敢看他。

    我急匆匆地要走,他问我:“你回家晚了,你爸妈会骂你吗?”

    我老实地回答:“大概会说我几句,不过我不在乎,他们有时候有点怕我,不敢说重话的。”

    我的话有点匪夷所思,不过他似乎能明白,没什么诧异表情,只是笑笑。

    我已经走了,突然想起,他似乎从不着急回家。我回头,发现他仍坐在石头上,忍不住跑回去,站在桥上问:“你不回家吗?”

    他抬起头,“我们家没有人,我回不回家无所谓。”

    我愕然,不是说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是他父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所以全家上下一起宝贝吗?

    “你不是有四个姐姐吗?你爸妈呢?”

    他笑着解释:“我爸爸现在的生意在西安,常年住那边,我妈妈和我大姐住在成都,帮我大姐带孩子,二姐在深圳工作,三姐住电视台的单位宿舍,正忙着谈恋爱,四姐在上海读大学,家里只有我。”

    “那谁给你做饭吃?”

    “有一个老家来的阿姨照顾我,不过她不敢管我。”

    我立在桥头,沉默地站着。

    他仰头看了会我,温和地说:“回家去吧,你爸妈该着急了。”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问:“你去哪里?”

    他攀着栏杆翻上岸,“去找朋友玩。”

    我心里很舍不得他走,很想说,我们一起去玩,可我嘴上说不出来,只能一步步地走回家。

    ~~~~~~~~~~~~~~~

    暑假里不补课的时候,我会去李哥的游戏机房看小说。一个跑车的朋友去年从新疆带了一株葡萄给他,小波把它种在墙角,又用铁丝和竹竿搭了架子,现如今藤架上已经一片碧绿,我喜欢坐在那里看书。

    李哥在忙新的生意,把整个店都交给小波和乌贼打理。有人买东西时,小波就出去看一下,没有人时,小波就一边打台球,一边和蜷在葡萄藤架下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隔三岔五地会有人来赌球,有时候小赌,有时候大赌,大赌的时候,李哥常常会清院子,锁住院门,派人守在店里面,不许别人进来。有一次清场子的时候,我正好在,小波没赶我走,李哥和乌贼也就都不管我,由着我自由进出。我在一旁看多了,渐渐看出了几分门道,来赌球的有身上纹着刺青、满嘴脏话的人,可也有穿着精致,客气礼貌的人,三教九流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应该挺贴切。

    小赌的时候,我偶尔也会下注,小波同学很争气,从没有让我输过钱,靠着他,我那微薄的零花钱买了桔子汁后,还能买一些我喜欢的书和从附近的租书店租书看。有了租书店,我开始能全套全套地看古龙,最喜欢《欢乐英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因为那里面没有孤独。

    看书看累了,如果没有人,小波就教我打台球,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纠正。我的小脑不发达,体育课的成绩一向不好,但是对这种半静态的智力体育却有点天赋,很快就打得有模有样。

    有时候,李哥和乌贼都在,我们四个就坐在葡萄架下打双扣。刚开始李哥和乌贼都嫌我小不点,不愿意和我一家,就小波老好人,不计较输赢,肯和我一家,带我玩。

    等规则都掌握熟了时,我打牌渐有大将风度,用李哥的话说,沉得住气,用乌贼的话说,够阴毒。小波打牌本就很有一套,再加上我,我们俩个常常打得李哥和乌贼满地找牙。他们想把我和小波拆开,我不干,以前瞧不起我,如今我才不要和你们一家!

    李哥和乌贼都笑我记仇,我呲牙咧嘴地说:“不记仇的人也不懂得记恩。”管他们怎么取笑,反正我只和小波一家。

    有时候,我们四个竟然玩官兵捉贼,我最喜欢做打手,我的右掌是断掌,力气不大,但天生打人很疼,李哥和乌贼都顶害怕我抽他们皮条。李哥虽然怕,也蹙眉忍了,乌贼却总是耍赖,我就追着他打,葡萄架下,我们常闹成一团。我一改之前的乖巧沉默,开始爱笑爱闹、张牙舞爪。乌贼总和小波抱怨,以为领养了只猫,不料是只小豹子。小波笑嘲:“谁叫你爱招惹她?”

    打牌的时候,李哥他们喝啤酒,给我的饮料是健力宝,那时候什么可口可乐、百事、芬达、娃哈哈都还没有出现,这种冒着泡泡的橘子味碳酸水是我心中最有档次的饮料。

    后来,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暑假时,总会不自禁地想起“悠长假期”四个字。我知道自己的假期和日剧《悠长假期》丝毫不搭边,可我在隔着时间的悠悠长河想起这个假期时,眼前总会有明媚灿烂的阳光,波光粼粼的河水,翠绿的葡萄叶,愉快的笑声,嘴里清甜的橘子香,几个好朋友,还有一个我喜欢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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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想继续要我上传的,,就主动点自己先去找点环保知识,看看,看完后再发到低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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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妮儿:什么书名呢?看了半天,是我看的不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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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7

    7,外公的去世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流行起来的,等我知道的时候,发现班级里不管男生女生都在滑旱冰。一到课外活动时间,教学楼前的水泥地上都是滑旱冰的同学。那个年代的旱冰鞋很简陋,就是四个轱辘上面几个铁片、再加上软皮革和带子。铁片可以伸缩调节大小,不用脱掉鞋子,直接把旱冰鞋固定在自己的鞋子外面就可以滑了。

    班级里有旱冰鞋的同学不多,所以大家都围着这几个同学,排着队轮流借着玩。这些时髦玩意,张骏历来不落人后,在别的男生还穿着旱冰鞋,颤颤巍巍地走路时,他已经能倒着滑了。他一下子变成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因为女孩子既要借他的旱冰鞋,又要他教她们滑。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在水泥地上翩然起舞,心底深处有渴望,却表现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我不想为了一双旱冰鞋讨好任何人,即使那个人是张骏,或者尤其那个人是张骏。

    妈妈接到一封电报后,突然说要回老家,嘱咐我和妹妹听爸爸话,我问她可不可以带我一块回去,她说我要读书,不能旷课。我晚上熬夜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告诉外公我一切都很好,告诉他有一个高老师对我很好,夸奖我聪明,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喜欢我,我有很多朋友,我已经读了很多书,我会很快就长大,等长大了,我就去看他,陪他去钓鱼……

    第二天,妈妈就匆匆走了。我期盼着她回来,想象着我的外公会给我带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双旱冰鞋,我会滑得很好很好,让张骏大吃一惊。

    一个多周后,妈妈憔悴地归来,整个人瘦了一圈,我缠着她问:“外公看到我的信了吗?他给我带礼物了吗?他说什么……”

    爸爸把我拽到了一边,告诉我:“你外公得了食道癌,已经去世了,你妈妈很伤心,不要再缠着她提外公。”我木然地看着爸爸,爸爸给了我四块钱,“你自己出去玩吧,肚子饿了就去买东西吃。”

    我捏着钱走出了家门,空落落的天地间,我不知道能去哪里。外公去世了?去世了就是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我渴望着长大,因为长大后可以回到他身边,现在我该怎么办?我长大后该做什么?我能去哪里?

    小波正在游戏机房门口扫地,看到我,笑着问:“你怎么了?怎么眼神都是直的?”

    我说:“我请你去吃羊肉串。”

    他愣了一下,我和他都是小气鬼,很少乱花钱,也不怎么吃零食,我是为了看书,他却似乎有存钱的癖好,今天我竟然转了性,大方起来。他把扫帚立到墙角,“好啊!”

    我们走到街角的羊肉串摊前,我把四块钱递给烤羊肉串的人,“二十串羊肉串,十串辣椒少,十串要放很多辣椒。”

    “再放点辣椒,再放点辣椒……”在我的再放再放声中,我的羊肉串几乎成了烤辣椒串。

    我们拿着羊肉串边走边吃,一入口,我就被辣得整个嘴巴都在打颤,我却一口一口地全部吃了下去。小波拿着自己的羊肉串,沉默地看着我。

    羊肉串吃完,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真辣呀!”

    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就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全部流了出来,并且越流越大,我觉得十分尴尬,拔脚就要跑掉,小波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带着我从后面的院门进入了院子。

    我站在葡萄架下,面朝着墙,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他坐在台球桌上,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应该很久,因为中间乌贼进来过一次,被小波赶出去了,还有几个人想赌球,也被小波回绝了。

    等眼泪掉完了,我用袖子擦擦脸,转过了身子,小波问:“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去吃牛肉面。”

    我点点头,两个人去吃牛肉面。在牛肉面馆,我埋着头告诉他,“我外公去世了。”

    他沉默着,我又说:“爸爸妈妈以为我年纪小,不记得了,其实我都记得,所有和外公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因为我每天都会想他。”我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再说,开始用力吃面。

    吃完面,小波带我去小卖部,“我想买些零食回去吃,你觉得什么好吃?”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指向了巧克力,“酒心的更好吃。”

    “有酒心巧克力吗?称半斤。”

    小波称了半斤酒心巧克力,自己吃了一颗,也请我吃。我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心里依旧是苦涩的,嘴里却满是香甜。

    晚上回家后,妈妈把一套手抄的《倚天屠龙记》交给我,“这是你外公抄录的书,本来外公给你留了几万块钱……”妈妈轻叹口气,“妈妈只把这个给你带来了,你好好保存。”

    妈妈的憔悴与疲惫压得她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她不知道我的悲伤,我却能理解她的悲伤,我轻声说:“你早点睡觉。”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出了屋子。

    我翻开了《倚天屠龙记》开始看,虽然已经看过《书剑恩仇录》的书,《射雕英雄传》的电视剧,但金庸的名字对我而言,仍很陌生,《神雕侠侣》我也没看过,所以看到郭襄骑着青驴浪迹天涯,虽觉得心有戚戚焉,却糊里糊涂,读到第三章时,起首第一句话“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我突然心中大恸,字迹宛然,人却已不在。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体会到了时间的残酷无情。

    我立即合上了书,再没有往下看。上了大学后,才敢接着读完《倚天屠龙记》,也才真正知道,一个我爱了多年的女子——郭襄,在这个故事中,竟然连配角都不是。

    我仍然和以前一样上学放学,可是眼睛里面看到的世界和以前总是有点不一样了。我常常半夜里惊醒,躲在被子里哭泣,我疯狂地怀念外公,想念他给我买的酒心巧克力,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还有他温和宠爱的目光。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如他一般,对我无所保留的溺爱了。

    我的同学们仍在无忧无虑,而我已懂得了失去。这世上,原来拥有时有多幸福,失去时就会有多痛苦。老天给你多少,就会拿走多少。

    ~~~~~~~~~~~··

    周末,我拿着琼瑶的《雁儿在林梢》去游戏机房看书,看到小波、乌贼和几个他们的兄弟在游戏机房前浇水泥。

    我问他们做什么,乌贼说是小波的主意,门前铺上水泥,既容易打扫,又容易保持干净。到了夏天,搭个遮阳蓬,就可以兼卖冷饮。

    我在一旁看了一会,就跑到院子里看书去了。一整本《雁儿在林梢》看完,我望着头顶的葡萄发呆。小说里的男人真的存在吗?会有一个人这样爱我吗?想到张骏,我有喜悦,有惆怅,还有隐秘的幻想和期待。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爱我,就如小说中的男主角爱女主角一般。

    第二天再去游戏机房时,门前的水泥地已经干了。乌贼和小波正在滑旱冰,两个人滑得都很好,我吃惊地瞪着他们。

    有人来买游戏币,乌贼脱下旱冰鞋,叫我:“四眼熊猫,我要去看店,给你玩了。”

    我看着眼前半旧的旱冰鞋,无限欣喜中有手足无措的感觉。小波坐到我旁边,帮我调节着旱冰鞋的大小,“试一下。”

    我如穿水晶鞋一般,小心翼翼地穿上旱冰鞋,感觉脚底下的轱辘直打滑,站都不敢站起来。小波伸手,我扶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传授着经验,“先学习滑外八字,一脚用力蹬,另一脚借力往前滑,刚开始时,不好把握平衡,就双腿微弯,尽量把重心放低,记得身子要前倾,这样即使摔倒了,也有胳膊撑着,不会伤到头……”

    我在他的搀扶下,开始滑,奈何我这人真的是小脑极度白痴,完全掌握不了要领,常常摔跤。有时候,小波能扶住我,有时候,他不但扶不住我,还被我带得摔倒。乌贼坐在门口大笑,“四眼熊猫怎么这么笨?我滑了三次就会滑了,她这个样子要学到什么时候去?”

    我瞪他,他却依旧笑。小波安慰我,“慢慢来。”

    我们就在乌贼的嘲笑声中,一跤又一跤地摔着,我摔得胳膊都青了,小波被我拖累得也带了伤。乌贼摇头笑,“太可怕了!小波自己学得时候,没摔两次就学会了,现在教你这个大笨蛋比自己学得时候还摔得多,打死我也不去教女孩子学滑旱冰。”

    滑了一个多小时,我连自己站都还胆怯。乌贼呲着牙,不停地打击我、羞辱我,“太笨了,李哥还说你聪明,聪明个屁!”

    我不吭声,脱下旱冰鞋,默默坐到院子中去看书,眼睛盯着书,脑海中却浮现着张骏牵着女生翩然而滑的样子。

    小波进来看我,“生乌贼的气了?”乌贼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不屑地撇撇嘴,“我能背下整首《春江花月夜》,他可以吗?”

    乌贼“操”的一声,冲我挥了下拳头,转身进屋子里去了,小波笑,问我:“你还有勇气滑吗?”

    我也笑,“为什么没有?爱因斯坦做到第三个板凳,才勉强能看,别人学三次学会,我大不了学十次、百次呗!”

    “好,我明天继续教你。”

    “不用你教。”

    小波困惑不解,我说:“你能告诉我的已经都告诉我了,下面靠的是我自己练习。”

    小波默默地看了会我,笑着说:“那也好,旱冰鞋就放在院子里,你想滑的时候,自己拿。”

    从此后,游戏机房前就多了一道风景。每天中午,我一吃过午饭就会跑去练习,晚上也会练习,周末也会练习。我总是记得小波的传授,摔跤可以,但是不要摔到头。每次摔倒时,都记得用手保护自己,因为经常用手撑地面,感觉自己的胳膊似乎都摔短了。

    我不记得到底摔了多少跤,只记得那段时间,我走路的时候,都是打着摆的,手掌上都是伤,屁股有时候摔得坐到板凳上时,一定要一点点坐下去,否则肯定会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有一次摔下去时,大拇指窝着了,很长时间,都伸不直,可我依旧照练不误。

    我的坚韧与执着,让乌贼大为吃惊,看我摔得太惨,他还特意和小波说,让他劝劝我。其实,并不是我多喜欢滑旱冰,只是因为我脑海中有一副画面,在画中,张骏牵着我的手翩然滑翔。

    在与旱冰鞋的辛苦搏斗中,外公去世的悲痛渐渐沉淀到心底深处,肉体上的劳累让我一上床就睡得死沉,再没有半夜醒来哭泣过。

    几个月过去后,碍于天资所限,滑得还是称不上风采翩翩,不过也有模有样了。正当我决定开始要学习倒滑时,正当我决定捡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学校里显一把时。突然发现,同学们都不滑旱冰了。它就如一阵风,来的突然,去得也突然,我这个反应比别人慢很多拍的人,在别人已经玩得热火朝天时,我才留意到,而等我学会时,大家已经玩得不爱玩了。

    我原本一腔热血,却无处可洒,茫然若失地抛弃了旱冰鞋,向小波学习倒滑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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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8

    八,我终于看见了气质

    我在租书店老板的推荐下,从琼瑶开始,一头扎进了言情小说的世界。那个时期的台湾言情小说,描写女主角时,不流行讲此人有多么美貌,喜欢形容此人多么有气质,多么与众不同。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出众,所以我常常思考什么是气质,偷偷地在心里渴望着拥有气质,能像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一般,相貌平凡、家世平凡,却靠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男主角对我留意。可“气质”二字实在太抽象了,观察周围所有受男生欢迎的女生,我觉得她们打扮长相也许各有特点,但有一点很共同,就是她们真的都长得挺好看。没看到哪个女生长得特普通,只因为她有漫画少女般的笑容就让男生都喜欢上。

    正当我对“气质”二字百思不解时,老天把答案和打击一同送到了我面前。

    我想我一直是自卑的,从我发觉自己喜欢上张骏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是,高老师的出现,让我的世界突然被投射进阳光,我的那颗心不自禁地渴望着更多,甚至一厢情愿地幻想着命运的安排。为什么只有他和我被高老师看中?为什么只有他和我在一起上补习课?为什么他会帮我捡石头?为什么他今天和我说话了?为什么他不问他的同桌借橡皮,要来问我借?为什么他今天走过我桌子旁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为什么我从楼下经过的时候,他会从玻璃窗里看我?为什么……

    在无数个为什么中,所有的日常琐事经过我左分析、右分析,没有意义也被我分析出了意义,我总觉得这些都是一种迹象,都暗含着将来,似乎命运在告诉着我什么,我隐隐地渴望着心底的幻想变成真实。我喜欢上了用扑克牌算命,一遍遍算着我和张骏的命运,如果是好的,我就很开心,如果不好,我就重新洗牌,觉得肯定是刚才牌没洗好,算得不准。

    也许这无数多的为什么的答案非常简单,他从楼上看我是因为我的裙子丑得引人侧目,他走过我桌子旁回头看了我一眼是因为我脸上溅了一滴墨水,他问我借橡皮是因为他同桌的橡皮不见了……可当年的我不会这么想,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一厢情愿的幻想中,被我镀上自己所期望结果的征兆。

    正当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小心地观察,小心地企盼、小心地求证时,一个转学来的女生改变了一切。

    当她随着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向大家落落大方地微笑时,我终于明白了言情小说中的“气质”二字。老师说她叫关荷,真的人如其名,水中央的一朵荷花。后来,我走过很多城市,很多国家,见过很多美女,但是回想起美女时,小关荷总会第一个跳入我的脑海。

    她穿着紫罗兰色的大衣,头上戴着一个紫色蝴蝶塑料发卡,乌黑的直发顺服地披在肩头。她的五官并不比班里漂亮的女生更漂亮,可她身上有一股我从来没见过的感觉,引人注目。面对陌生的班级,她既不害羞地躲藏,也不急于融入地讨好,只亭亭玉立于水中央。

    在其后的日子里,关荷展现出难以言喻的魅力,她学习优异,第一次考试就夺得了全班第一;她多才多艺,元旦的班级联欢会上一曲自拉二胡自唱的《草原之夜》让老师和同学都惊为天人,她出的板报一举扭转了我们班常年输给二班的惨象。

    可她没有丝毫其他女生的骄傲,她总是笑容亲切,声音温柔,她对老师不卑不亢,对同学谦虚有礼,不管男生、女生、好学生、坏学生都被她的风采倾倒。

    都说女生之间很难有友谊,我们班的女生也一再验证着这句话,一会亲密得形影不离,一会又在背后说对方的坏话,可是关荷成了一个例外,不但全班的男生喜欢她,就是全班的女生也都喜欢她,甚至如果一个女生说了关荷的坏话,其余女生会集体和她绝交。渐渐地,即使以前最骄傲、最喜欢嫉妒的女生也开始讨好关荷。而关荷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只要需要她的帮助,她一定做到,可她对所有人又都很疏远,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但是,正是她这种既亲近、又疏离的态度更是让女生疯狂,每个女生都争着对关荷好,都想让自己成为关荷的好朋友,甚至向别人吹嘘关荷其实和她更要好,似乎能得到关荷青睐的人就会高人一等。

    我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地看着关荷迅雷不及掩耳、所向披靡地征服了我们六年级一班所有男男女女的心。平心而论,我也喜欢她,因为我相信以我们班那帮八卦女生的碎嘴,我的所有丑事都逃不过关荷的耳朵,可是她对我的态度一如她对其他同学,既不亲近,也不排斥。有一次我把墨水滴到衣服上后,她看见了,主动告诉我把米饭粒涂在墨水痕迹上轻轻揉搓,就会比较容易洗干净。

    关荷真的是一个让人非常舒服的女生,她有绚烂的光华,但是她的光华是温和的,不会如神童一样刺伤到别人,而且她给人的感觉更真诚宽容,会让你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她,想亲近她。我有时会非常无聊地想,如果陈劲还没有跳级,不知道他们两个“王”对“王”谁会胜出,还是彼此间冒出火花?

    在这场席卷全班的“爱荷风潮”中,张骏未能幸免,我常常看见他和几个哥们去找关荷,常常看见他主动帮关荷做值日,常常看见他和关荷有说有笑。我在仔细打量完关荷之后,再审视自己,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

    有一次,我们上完数学竞赛的补习课时,他问我:“如果一个男生想追一个女生,该送她什么?你们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胸膛里的那颗心,痛得似乎就要凝结住,挣扎地跳着,咚咚、咚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大,我的胸膛都似要被跳破,他却一点都听不到,仍苦恼地抓着脑袋,笑嘻嘻地问:“电视上女生都喜欢花,你觉得送花如何?”

    我低下头,抱着书本,飞快地走向教室,“我不知道。”

    没多久,我就听闻张骏向关荷表白了,而关荷有礼貌地拒绝了他。班级里的女生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当时她们就在跟前,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关荷被描述得风姿飘然,高贵如天鹅,而张骏则被说得自不量力,虽不至于如癞蛤蟆,可在众位女生的口中,张骏的被拒绝简直理所当然。

    我没有半丝高兴,反倒满心都是悲伤,哀悯他,也哀悯自己。那段时间,即使古龙的小说都不能缓解我的悲伤,我常常一个人窝在游戏机房的角落里发呆,想着关荷的风华,忍不住地就鼻子发酸。如果她是荷塘中最美的那一株荷花,我就是长在荷塘边泥地上的一颗小草,不管怎么比,我都没有一点可以比上她。

    乌贼他们都太习惯于我的手不释卷,如今我突然不看书,乌贼甚至有点不适应,他三番四次地问我:“四眼熊猫,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没钱了?要不要哥哥支援你?”

    我不理他,他如往常一样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可这次竟然瞎猫逮住了死耗子,正中我的痛脚,“四眼熊猫在思春?四眼熊猫失恋了?”

    我抓起书包,跑出游戏机房,不过才半年,阳光仍然是灿烂的,可我以为才刚刚开始的悠长假期就已经结束。

    我的痛苦,无处可以宣泄,我将一切悲伤沉默地发泄在笔端,在纸上一字字地写: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字字用力地写,写好后,再用力撕掉,心情似乎就会好一些。

    等下一次想起张骏难受时,或者看到他和关荷在一起时,我就又在纸上写,写好后,仍然撕掉。

    我喜欢用力地把纸条一点点撕碎,却不是立即仍,而是全捏在手心,等全部撕完时,我就猛地一下张开手,看它们在风里,像雪花一般飘走。

    它们的凌乱,像我的凌乱,它们的混乱,像我的混乱,它们的消逝,像我还未开始,已经远走的感情。

    那段时间,同学们常常看到我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把掌心摊开在风中,欣赏“雪花飞舞”,不过,我在同学眼中向来古怪,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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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9

    九,和童年再见

    全市有很多所小学,我们学校只有五个参加数学竞赛的名额,我和张骏就占了两个,不少老师都颇有想法。高老师为了让我和张骏能参赛,顶着很大的压力,几乎在用自己的职业做赌注,可她却一再对我们说,尽力就好,竞赛只是一种学习的过程,只要觉得自己有所获得,得奖与否并不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

    我不介意做差生,也完全不在乎什么数学竞赛,可是我非常、非常害怕会令高老师失望,更怕因为我的无能,让别人伤害到高老师,所以我的心里憋着一股劲,觉得只有得奖了才能报答高老师的知遇之恩。

    竞赛前的一个月,我每一天都要和一个我喜欢,却不喜欢我的男生在一起学习,高老师还要求我们彼此探讨,尽量放开思维。

    就在不久前,这还是我心中最甜蜜的事情,可现在,无望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我的心,而我仍要咬着牙,努力地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告诉自己一定要得奖!

    每一天,我都像发了疯一样做习题,我放弃了生活中其他的一切,每天清晨一睁开眼睛,就是竞赛,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时,仍是竞赛。那段时间,我即使做梦也不得安稳,梦里面不是铺天盖地的数学习题,就是张骏和关荷,在梦里他们总是说着笑着,而我却如草芥一般不见身影。

    一方面我拼尽全力,一方面我又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奖,考试前连着三天我都梦到自己考砸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高老师和我,常常从梦里惊恐地吓醒,对我而言,如果竞赛不得奖就是一个世界末日。

    我想我不仅仅觉得这个成绩是在向别人证明高老师的眼光没有错,在潜意识深处,我还在想向自己证明什么,我并不是一个失败者,我也可以成功。如果我如此努力之后,仍不能成功,那么我真的会怀疑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一场竞赛,对我而言,完全不只是一场考试。它含着我报恩的心思,还含着我向自己证明自己的较量,我的压力大得外人难以想象。

    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跑到了游戏机房,乌贼在看店,小波面色苍白地在打游戏,他正在备战考高中,显然也不轻松。

    乌贼呵呵地笑,“你们两个倒是真像兄妹,说不来都不来,一来就都来了。”

    我对乌贼说:“给我一瓶啤酒,我现在没钱,先赊着。”

    乌贼呆了一下,二话没说地拿了瓶啤酒,撬开瓶盖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就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小波叫我过去,“陪我打盘游戏。”

    我拎着啤酒,走了过去。说的是陪他打,实际就是他教我打,往常看着无趣的游戏,今天却变得有些意思,随着手近乎发泄地激烈敲打着操作按钮,每杀死一个怪物,看着鲜血在屏幕上四溅开,人似乎就轻松了一些,一场游戏打完,紧绷着、似乎马上就要断的心轻松了一些,小波把我剩下的啤酒拿过去,一口气灌了半瓶子后问我,“你怎么了?”

    我看着游戏机屏幕上闪烁着的画面,忍不住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我连着做噩梦,梦到我考试考砸了。”

    “梦是反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梦都是反的,梦越坏,就表明现实越好!”

    我将信将疑,可整个人突然之间又充满了斗志,握了握拳头,转身就往外跑,乌贼在后面叫:“你怎么刚来又走了?啤酒不喝了?”

    “不喝了,我回去做数学题。”

    “别忘了还钱。”

    竞赛完的那天,我和张骏走出考场时,高老师没有问考得如何,只说请我们两个去吃饭,我很想拒绝,可发出邀请的是高老师,所以我不能不去,吃饭的时候,想到我竟然终于熬过来了,从此后,我虽然不能制止自己的心去喜欢他,但是至少我可以不用再看见他。

    我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气一下就散了,脑袋沉重无比,突然就开始流鼻血。

    张骏手忙脚乱地用餐巾纸叠了个卷给我,我竟然完全没控制住自己地把他的手打开了,动作太决绝、太激烈,不要说他,就是高老师都愣住了。我却若无其事地半仰着头,自己用餐巾纸叠了纸卷塞好鼻子。

    自从竞赛结束后,我就疏远了张骏,张骏来找过我好几次,想问清楚我为什么不理他,我要么装作很忙,没时间和他说话,要么装作听不懂他问什么,困惑地说,“没有呀,你没有得罪我呀!”

    六年级第二学期的下半学期时,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我以与第一名两分之差的成绩获得了二等奖,张骏的成绩比我低,但也是二等奖。校长在升国旗仪式后,重点地表扬了我,还特意强调了我和第一名只有两分之差。我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全市一共五个获奖者,我们学校就占了两名,高老师刚参加工作,就为学校争得了荣誉,对于一切以教学成绩说话的学校,这个教学成绩足以让其他老师无话可说。

    ~~~~~~~~~

    我一直对童年的定义很困惑,究竟多少岁前算儿童?后来决定根据过不过六一儿童节来划分。我们市六一儿童节那天有文艺汇演,我们直到六年级,六一都会放假,能歌善舞的同学参加文艺汇演,上台为班级学校争取荣誉,别的同学则负责坐在底下观赏鼓掌。每年六一,老师都会给每个人发一个文具盒,里面装着硬硬的水果糖,以至于我一想起六一,就是廉价水果糖的味道。

    这是我们最后的六一儿童节,小学升初中的考试逐渐临近,考试后,学习好的会升入重点初中,学习差的会被淘汰入普通初中。分别就在眼前,班级里悲伤、留念和惶恐的情绪弥漫,可我没有任何感觉,反倒每天都查看日历,看究竟还剩几天毕业。

    我是个没有勇气的孩子,面对我的痛苦和自卑,我选择的道路就是逃跑和躲避,我把初中看成了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崭新世界。

    同学们拿着留言册请彼此留言,留言册上有将来的理想,最想做的事情,最想去的地方,我一概写了“无”。我买了本精美的留言册,可是迟迟没有请人写,最后的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的潜意识究竟在想什么,竟然请关荷给我写毕业留言,关荷翻开我的留言纪念册,惊奇地笑着说:“我是第一个呢!”我微笑着没说话,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是最后一个。

    终于,要举行毕业联欢会了!

    很多同学都表演了节目,有歌唱、有舞蹈。因为临近毕业,同学们表演的尺度都有些超标,几个男生穿着裤脚窄窄、裤腿肥大的黑色灯笼裤,戴着黑色皮手套跳霹雳舞。和张骏玩得很好的三个哥们穿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白色制服唱小虎队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

    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地不停转

    ……”

    我一直在恍恍惚惚地走神,班里的女生哭作一团,个别男生也拿着红领巾抹眼泪。我心里非常难受,可是哭不出来,我的悲伤刻在心底,是眼泪无法宣泄的。

    校长、老师讲完话,发完毕业照片,同学们陆陆续续散了,我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教室外面发呆。我一直觉得自己最讨厌这个学校,最恨不得逃离这个学校,可竟然在最后一刻依依留念。

    “罗琦琦。”

    是张骏的声音,我需要武装一下自己才敢回头,“什么事情?”

    他站在我面前不说话,天蓝色的窗帘在他身后一起一伏,如蓝色的波涛,阳光从大玻璃窗洒进来,映得他的白衬衣白得耀眼,似发着微光。讲台上有几个同学在说话,楼道里有同学打闹的叫声,可一切的声音都被夏日的暖风吹散,我和他之间似乎处在另一个空间,静谧得让人害怕和不安。

    我的鼻子莫名地就酸涩,又问了一遍,“什么事情?”

    他向我比了几个手势,我一头雾水,迷茫不解地看着他,他又把手势默默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我在他专注的视线下,感觉一颗心越跳越快,正想问他究竟找我什么事情。

    “张骏。”关荷和一个外班的女生在门口叫。

    张骏看到她们,神色突然变得局促不安,往后大退了一步。我看到他的神情,再看着门口出水芙蓉般的关荷,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慌乱地站起来,低着头向教室外面走去,经过关荷身边时,她很有礼貌地祝福我:“祝你顺利考上重点初中。”

    我却没礼貌地一声没吭就走了,能不能考上重点初中是自己努力来的,不是别人祝福来的。一出教室,我就大步地跑起来,急切地想将一切童年时代的不快乐都永远留在身后。夏日的暖风从脸边拂过,也许它真能将很多的事情都吹到我身后,可那个冷风中牵着我向前冲的少年仍安静地刻在心底深处。

    在我急切地躲避过去、向前跑的渴望中,我连挥手作别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匆匆又匆匆地送走了我的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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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 我的小学 Chapter 9

    九,和童年再见

    全市有很多所小学,我们学校只有五个参加数学竞赛的名额,我和张骏就占了两个,不少老师都颇有想法。高老师为了让我和张骏能参赛,顶着很大的压力,几乎在用自己的职业做赌注,可她却一再对我们说,尽力就好,竞赛只是一种学习的过程,只要觉得自己有所获得,得奖与否并不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

    我不介意做差生,也完全不在乎什么数学竞赛,可是我非常、非常害怕会令高老师失望,更怕因为我的无能,让别人伤害到高老师,所以我的心里憋着一股劲,觉得只有得奖了才能报答高老师的知遇之恩。

    竞赛前的一个月,我每一天都要和一个我喜欢,却不喜欢我的男生在一起学习,高老师还要求我们彼此探讨,尽量放开思维。

    就在不久前,这还是我心中最甜蜜的事情,可现在,无望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我的心,而我仍要咬着牙,努力地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告诉自己一定要得奖!

    每一天,我都像发了疯一样做习题,我放弃了生活中其他的一切,每天清晨一睁开眼睛,就是竞赛,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时,仍是竞赛。那段时间,我即使做梦也不得安稳,梦里面不是铺天盖地的数学习题,就是张骏和关荷,在梦里他们总是说着笑着,而我却如草芥一般不见身影。

    一方面我拼尽全力,一方面我又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奖,考试前连着三天我都梦到自己考砸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高老师和我,常常从梦里惊恐地吓醒,对我而言,如果竞赛不得奖就是一个世界末日。

    我想我不仅仅觉得这个成绩是在向别人证明高老师的眼光没有错,在潜意识深处,我还在想向自己证明什么,我并不是一个失败者,我也可以成功。如果我如此努力之后,仍不能成功,那么我真的会怀疑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一场竞赛,对我而言,完全不只是一场考试。它含着我报恩的心思,还含着我向自己证明自己的较量,我的压力大得外人难以想象。

    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跑到了游戏机房,乌贼在看店,小波面色苍白地在打游戏,他正在备战考高中,显然也不轻松。

    乌贼呵呵地笑,“你们两个倒是真像兄妹,说不来都不来,一来就都来了。”

    我对乌贼说:“给我一瓶啤酒,我现在没钱,先赊着。”

    乌贼呆了一下,二话没说地拿了瓶啤酒,撬开瓶盖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就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小波叫我过去,“陪我打盘游戏。”

    我拎着啤酒,走了过去。说的是陪他打,实际就是他教我打,往常看着无趣的游戏,今天却变得有些意思,随着手近乎发泄地激烈敲打着操作按钮,每杀死一个怪物,看着鲜血在屏幕上四溅开,人似乎就轻松了一些,一场游戏打完,紧绷着、似乎马上就要断的心轻松了一些,小波把我剩下的啤酒拿过去,一口气灌了半瓶子后问我,“你怎么了?”

    我看着游戏机屏幕上闪烁着的画面,忍不住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我连着做噩梦,梦到我考试考砸了。”

    “梦是反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梦都是反的,梦越坏,就表明现实越好!”

    我将信将疑,可整个人突然之间又充满了斗志,握了握拳头,转身就往外跑,乌贼在后面叫:“你怎么刚来又走了?啤酒不喝了?”

    “不喝了,我回去做数学题。”

    “别忘了还钱。”

    竞赛完的那天,我和张骏走出考场时,高老师没有问考得如何,只说请我们两个去吃饭,我很想拒绝,可发出邀请的是高老师,所以我不能不去,吃饭的时候,想到我竟然终于熬过来了,从此后,我虽然不能制止自己的心去喜欢他,但是至少我可以不用再看见他。

    我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气一下就散了,脑袋沉重无比,突然就开始流鼻血。

    张骏手忙脚乱地用餐巾纸叠了个卷给我,我竟然完全没控制住自己地把他的手打开了,动作太决绝、太激烈,不要说他,就是高老师都愣住了。我却若无其事地半仰着头,自己用餐巾纸叠了纸卷塞好鼻子。

    自从竞赛结束后,我就疏远了张骏,张骏来找过我好几次,想问清楚我为什么不理他,我要么装作很忙,没时间和他说话,要么装作听不懂他问什么,困惑地说,“没有呀,你没有得罪我呀!”

    六年级第二学期的下半学期时,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我以与第一名两分之差的成绩获得了二等奖,张骏的成绩比我低,但也是二等奖。校长在升国旗仪式后,重点地表扬了我,还特意强调了我和第一名只有两分之差。我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全市一共五个获奖者,我们学校就占了两名,高老师刚参加工作,就为学校争得了荣誉,对于一切以教学成绩说话的学校,这个教学成绩足以让其他老师无话可说。

    ~~~~~~~~~

    我一直对童年的定义很困惑,究竟多少岁前算儿童?后来决定根据过不过六一儿童节来划分。我们市六一儿童节那天有文艺汇演,我们直到六年级,六一都会放假,能歌善舞的同学参加文艺汇演,上台为班级学校争取荣誉,别的同学则负责坐在底下观赏鼓掌。每年六一,老师都会给每个人发一个文具盒,里面装着硬硬的水果糖,以至于我一想起六一,就是廉价水果糖的味道。

    这是我们最后的六一儿童节,小学升初中的考试逐渐临近,考试后,学习好的会升入重点初中,学习差的会被淘汰入普通初中。分别就在眼前,班级里悲伤、留念和惶恐的情绪弥漫,可我没有任何感觉,反倒每天都查看日历,看究竟还剩几天毕业。

    我是个没有勇气的孩子,面对我的痛苦和自卑,我选择的道路就是逃跑和躲避,我把初中看成了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崭新世界。

    同学们拿着留言册请彼此留言,留言册上有将来的理想,最想做的事情,最想去的地方,我一概写了“无”。我买了本精美的留言册,可是迟迟没有请人写,最后的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的潜意识究竟在想什么,竟然请关荷给我写毕业留言,关荷翻开我的留言纪念册,惊奇地笑着说:“我是第一个呢!”我微笑着没说话,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是最后一个。

    终于,要举行毕业联欢会了!

    很多同学都表演了节目,有歌唱、有舞蹈。因为临近毕业,同学们表演的尺度都有些超标,几个男生穿着裤脚窄窄、裤腿肥大的黑色灯笼裤,戴着黑色皮手套跳霹雳舞。和张骏玩得很好的三个哥们穿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白色制服唱小虎队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

    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地不停转

    ……”

    我一直在恍恍惚惚地走神,班里的女生哭作一团,个别男生也拿着红领巾抹眼泪。我心里非常难受,可是哭不出来,我的悲伤刻在心底,是眼泪无法宣泄的。

    校长、老师讲完话,发完毕业照片,同学们陆陆续续散了,我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教室外面发呆。我一直觉得自己最讨厌这个学校,最恨不得逃离这个学校,可竟然在最后一刻依依留念。

    “罗琦琦。”

    是张骏的声音,我需要武装一下自己才敢回头,“什么事情?”

    他站在我面前不说话,天蓝色的窗帘在他身后一起一伏,如蓝色的波涛,阳光从大玻璃窗洒进来,映得他的白衬衣白得耀眼,似发着微光。讲台上有几个同学在说话,楼道里有同学打闹的叫声,可一切的声音都被夏日的暖风吹散,我和他之间似乎处在另一个空间,静谧得让人害怕和不安。

    我的鼻子莫名地就酸涩,又问了一遍,“什么事情?”

    他向我比了几个手势,我一头雾水,迷茫不解地看着他,他又把手势默默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我在他专注的视线下,感觉一颗心越跳越快,正想问他究竟找我什么事情。

    “张骏。”关荷和一个外班的女生在门口叫。

    张骏看到她们,神色突然变得局促不安,往后大退了一步。我看到他的神情,再看着门口出水芙蓉般的关荷,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慌乱地站起来,低着头向教室外面走去,经过关荷身边时,她很有礼貌地祝福我:“祝你顺利考上重点初中。”

    我却没礼貌地一声没吭就走了,能不能考上重点初中是自己努力来的,不是别人祝福来的。一出教室,我就大步地跑起来,急切地想将一切童年时代的不快乐都永远留在身后。夏日的暖风从脸边拂过,也许它真能将很多的事情都吹到我身后,可那个冷风中牵着我向前冲的少年仍安静地刻在心底深处。

    在我急切地躲避过去、向前跑的渴望中,我连挥手作别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匆匆又匆匆地送走了我的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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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I 我的初中 Chapter 1

    一,升入一中

    第四小学六年级一班的三十多个同学一半进入了各个重点初中,另外一半进入了普通初中。我以刚刚上线的成绩升入了重点初中——我们市第一中学的初中部,张骏、关荷也都被一中录取。这些都没让我吃惊,让我吃惊的是小波竟然以高出录取分数线很多的成绩考入了一中的高中部。

    一中在我们市赫赫有名,众位家长挤破了脑袋地想把孩子送进一中,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一中的高中部。一中招初中生时很马虎,虽然名气很大,但是并不会比其它重点中学难考,教学质量也和其它重点初中差不多,甚至还差一些,可高中却完全不一样,升学率每年都在全省位列三甲。几个重点初中的学生,加普通初中的优异生为了考入一中的高中每年都要厮杀一番,是一场绝对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能升入一中的高中部在很多家长眼中就代表着一只脚已经顺利跨入了大学,已经上了半个保险阀,所以乌贼开玩笑地给小波起了个外号“半大”——半个大学生的简称。

    李哥为了替小波庆祝,在他新开的卡拉OK厅大摆了一场,给了三个包厢,免费供应酒水食物,免费K歌。

    那个时候,从日本流传进中国的“カラオケ”刚开始在我们市普及,父母那一代人都还没弄明白什么叫卡拉OK,年轻人已经把它视作一种很时髦、很有面子的消遣。李哥的K歌厅不是市里的第一家,却是装修最好的一家。那天是三教九流云集,乌贼请了一帮哥们姐们,觉得面子特有光,再加上那个他一直狂追的妖娆女也来了,他更是分不清楚天南地北,扯着一把破锣嗓子霸着麦克风不放,早忘记今天晚上谁是主角。

    包厢里空间小,人却挤了很多,酒气烟气混杂在一起,坐得时间久了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从包厢偷偷地溜了出去,跑到露台上透气,小波端着杯酒,夹着根烟也晃晃悠悠地从另一个包厢出来。他今天晚上被灌了不少,虽然自己强迫自己吐了两次,可仍旧走路打摆子。我笑叫他“鸭子”。(当年鸭子还没有另一个意思)

    我趴在栏杆上吹风透气,他站了一会,却身子发软,索性顺在栏杆,滑坐到了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和我说话,我们俩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问他如何考上的一中,他夹着烟笑,“你如何考上的一中,我就如何考上的一中。”

    我想着自己那段时间朝七晚十二的刻苦,郁闷地叹气,“天下没有捷径吗?为什么非要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他正在喝酒,闻言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咳嗽着说:“这世上的事情能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就已经很幸运了!”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地发着呆。

    李哥领着几个人从大厅上来,正要进包厢,其中一个个子最矮的人看到我,和身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匆匆过来,拉开玻璃门走向我,因为没有看到坐在地上的小波,他的步子又迈得急,被小波的腿一绊,摔到地上。小波有些醉了,没有道歉,反倒大笑起来。我也没忍住地笑,一边笑,一边弯下身子想扶对方一把。

    我那天为了臭美,没有戴眼镜,光线又昏暗,直到弯下身子去扶对方时,才看清楚是张骏,我的笑声立即卡在喉咙里,只有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他没扶我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小波更乐,“琦琦,这小男孩是谁呀?”

    我的脑袋仍然懵着,半晌没有回答,小波拽我的手,“他是谁?”

    “我同学。”

    小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醉醺醺地说:“别和他来往,这人不是个好东西。”

    我笑起来,满心难言的惆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一半,人真是眼睛长在自己头上,只看见别人长得黑,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好人这会应该在家里待着,而不是在这里灌酒抽烟。”

    小波刚想说话,一个人从包厢里钻出来,跟发了羊角风一样,半裸着身子在楼道里来回狂奔,一面大叫“小波”,发现他站在这边,立即要奔过来,小波喃喃骂着,迎了上去。

    我一个人从歌厅里出来,经过租书店时,进去租了两套琼瑶的书,回家去挑灯夜读。

    琼瑶的小说没有让我的心情变好,反倒更加低落。第二天,什么书都看不进去,而我又没有朋友,只能去找小波玩。从乌贼那里拿到小波家的地址,直接寻到了小波家。

    小波来开门时,光着膀子,上身满是汗,他见是我,有些愣,我看他没穿衣服,也很尴尬,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他立即转身回屋子,套了件衣服,又出来。

    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他身上没有和李哥、乌贼一样纹着刺青,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心里一安,好像那种打牌的时候,知道他和我是一家的感觉。

    我们俩站在门口说话,我问他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他说他要干活,我以为是家务活,就说我可以等他,他打开门,让我进去。那个场面,我至今都历历在目。

    客厅里空空荡荡,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显得客厅又大又空,空旷的客厅里却有两座蓝色的手套山。在两座山中间,放着一个板凳,显然小波刚才就坐在这里。

    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人应该都见过那种蓝色的绒布手套,干粗重活时专用的,我家里就有很多,是爸爸单位发的劳保,似乎当年很多单位都会发这种劳保,我爸去换液化气什么的时候会戴。

    根据小波介绍,做这种手套分为两个大流程,首先机器会把整幅的绒布裁剪成手套的各个部件,然后人手用缝纫机将各个部件扎到一起,小波的妈妈此时就在阳台上,戴着口罩,埋头扎手套。

    扎好的手套都是里面朝外的,小波的工作就是把他妈妈扎好的手套翻好,然后左右手配套后放在一起。

    因为绒布手套有很多细绒毛,风一吹就会四处飘扬,所以天再热都不能开电风扇,屋子里很是闷热。(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家安空调)

    我眼中肯定有震惊之色,小波的神情却很坦然,没什么局促不安,也没什么局促羞窘,找了个小板凳给我,自己又坐回两座小山中间开始翻手套,我把凳子挪到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和他一块翻手套。

    两个人一边翻手套,一边聊天。我问他这些手套能挣多少钱,小波告诉我扎一双手套,他妈妈能挣一毛八分钱,前几年,一双手套只能挣一毛二分钱。

    我心中关于手套的疑问已经都问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说话,小波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翻着手套,直到把山一样的手套翻完。

    我出了一身的汗,连衣裙都贴在背上,小波也是一脑门子的汗,我干完了活,看着客厅中一座垒得整整齐齐的手套山,觉得特有成就感,冲着他乐,他也笑,和我说:“我请你去吃冰棒。”我点头。

    出了门,风吹在身上,觉得无比舒服,第一次觉得风是如此可爱。我们一人拿着一根最便宜的冰棒,坐在河水旁,边吃冰棒,边享受着夕阳晚风。

    干了半天活,出了一身汗,我的心情竟然莫名地好了起来。小波不管说什么,我都忍不住地想笑,小波看我笑,自己也笑。两个人用脚打着水,看谁的水花大,都努力想先弄湿对方,打得精疲力尽了,笑躺在石头上,望着天空发呆。

    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天,仍然是烫的,我们的衣服却是湿的,一凉一暖间,只觉得无比惬意。小波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吹着口哨,走调走得我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吹得似乎是《康定情歌》,可在哗哗的水声、暖暖的微风中,一切都很贴合,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就弯弯地上翘。小波也笑,口哨声中带出了笑意,我和着他的口哨声,哼唱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呦……”

    后来,乌贼告诉我,小波的爸爸是电工,在小波三年级的时候,他在维修电线的时候,被高压线电死,小波的母亲没有工作,从此靠打零工养活小波,期间卖过冰棍、摊过煎饼、去工地上筛过沙子,扎手套是他妈妈从事时间最长的一个职业。乌贼还说,小波的母亲神经不正常,要么几天不说话,和儿子都一句话不说,要么一说话就没完没了,拉着个陌生人都能边哭边说小波的爸爸,乌贼说话的时候,心有余悸,显然他就被拉住过。

    我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似乎的确如此,小波的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小波出门前,和他妈妈打招呼,他妈妈连头都没有抬。

    翻完手套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购买任何东西,都会下意识地把物价兑换成几双手套,比如一碗凉皮是五毛钱,我就想要三双手套,一碗牛肉面是两块,要扎十一双手套,而每次兑换后,我对花出去的钱就又多了几分慎重,会仔细考虑究竟该不该花,我的花钱习惯越来越简朴,我开始能理解几分小波对金钱的重视。

    我的暑假非常清闲,小波的暑假非常忙碌,他在跟着李哥学习打理K歌厅的生意。李哥身边的人很多,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甚至时间都有远比小波适合的人,毕竟小波仍在上学,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哥对小波一直很特别,他对其他人说话常会很不耐烦,有时候甚至会破口大骂对方长了一副猪脑,但对小波的问题从来都会耐心回答,不过小波很聪明,许多话不管李哥在什么场合说的,只要他说过,小波就会永远记住。

    乌贼已经从技校毕业,没有去国营单位工作,开始正式跟着李哥做生意,李哥让他和小波一块打理K歌厅。乌贼年纪虽然比小波大,平常也似乎他是大哥的样子,可真有什么事情,都是小波拿主意。随着他们,我的主要活动场所,也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K歌厅。条件先进了不少,至少我在很多人还不知道徐克是谁的时候,已经看了不少他拍摄的电影,外加无数港台的黑帮片,周润发的小马哥风采倾倒了无数乌贼这样的小流氓们,常常穿得一身黑,戴着副墨镜,嘴里含着根牙签,扮深沉冷酷,唯恐走在大街上,人家不知道他们神经有毛病。

    李哥自己倒是穿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唯恐人家看出他是一帮神经病的头,看着他们,常常无奈地笑,口头禅是:“不要以为多看了两部香港黑帮电影,就以为自己可以混黑道。”

    妖娆女正式做了乌贼的女朋友,乌贼有一次听到我在背后和小波嘀咕妖娆女,他听到我起的代号,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挺得意,觉得自个的马子就是很妖娆,索性弃了正名不用,真叫她“妖娆”。

    我和妖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来二去也聊几句。我从她口中才知道李哥是进过牢房的,据说当年在道上也曾风头无量过,江湖老人们都以为他出来后,会想办法收复失地,可谁都没想到他这几年,竟然真规规矩矩做生意了,并且做得有声有色。我很好奇小波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在我心中能考上一中高中部的人,和李哥、乌贼不该是一路人,妖娆也不知道,只说小波打架特别厉害,出手特别狠,当年很多出来混的人都知道有个小波特能打。

    如今的小波可真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正听得发呆,妖娆看着我笑,“我听乌贼说,你打架也很毒,上次若不是李哥,你手上就要挂条人命了。”

    我微笑,其实不是狠毒,而是义无反顾、不留退路,一半是情势所逼,一半是个人性格,只不过事情在外人眼中,就会渐渐地传变样了。忽然间明白了小波的狠,他三年级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又精神不正常,他根本没有退路,也不得不义无反顾。

    六年级的暑假在很多人回忆中很绚烂,因为是一段旧生活的终结,一段新生活的开始,两个空挡间没有暑假作业,没有学习压力,有的就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以及玩、玩、玩!

    我的回忆很平淡,只记得我和张骏的唯一一次见面,以及小波家的蓝色手套山,和他走调的口哨声。

    十几年后,我在钱柜和一群朋友飙歌,被朋友点唱《康定情歌》,我笑哈哈地唱着唱着,眼前浮现出两座蓝色的手套山和那走调的口哨声,声音突然就哽咽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当初以为平淡的都不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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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2 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Part II 我的初中 Chapter 2

    我、关荷、张骏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我在一班,没有任何一个小学同学和我同班,我的感觉就是先谢天再谢地。

    为了讲述清楚将来发生的故事,先要介绍清楚我们初中部的教学楼。它一共三层,一层初一、二层初二、三层自然是初三,大楼造型是一个类似英文字母Z 的曲线结构,不过Z中间的那一竖是垂直的。一班到三班在一个楼道里,然后拐弯,紧接着的楼道是老师的办公室,之后再一个拐弯,连着五间大教室,按序号从四班到八班。每个楼道的拐弯处都有独立的出口,关荷在五班,张骏在八班,他们俩个在一个楼道,我在另外一个楼道,所以只要我愿意,我们可以永远不见面。

    距离一班最近的楼道出口,通向的是一处仿古典园林的建筑,有亭台楼榭和一个小池塘,关荷和张峻所在的楼道出口有两个,前面的也通向这个古典小园林,后面的则通向一个小运动场,有八个水泥砌成的兵乓球桌,外围是白杨树林,过了白杨树林,有科技楼、实验楼、宿舍楼、食堂什么的。

    我带着隐隐的激动,憧憬着一段新生活的开始,期望着这个全新的开始能带给我一段和小学截然不同的生活。

    班主任是我们的英语老师,一个眼睛小小的男老师,姓崔。他刚大专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校领导委以重任,让他当班主任,所以他非常认真,我们在课堂上的任何小动作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在我们音标还没学全时,同学们已经给他起好外号,说他小眼聚光,美其名曰“聚宝盆”。

    这位聚宝盆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对我彪悍极品性格的塑造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不过关于他的故事容后再提。

    第一个和我发生交集的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叫曾红,是一个长得很男生化的女子,短头发、喜抽烟,是我知道的唯一抽烟的女老师。

    每年的九月份,新生刚开学,都会召开学生大会,程序是校长讲话,宣布新学年开始,然后初三毕业班会有一个学生代表发言,代全年级学生表决心,初一也会有一个学生做新生代表在全校人面前讲话,最后是上个学期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颁奖礼。这里面不管哪个学生,只要上台都代表着是好学生,都是莫大的荣誉,所以向来非成绩优异者不可能。

    那一年,教导主任把选新生代表讲话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曾老师,曾老师却完全没把它当回事情,她就在语文课的早自习上,捡看着顺眼的女生让她们朗读课文,然后头都没抬地钦点了我。

    我当时严重怀疑这个老师的脑袋被门夹了,下课后,我去找她,她正翘着个二郎腿抽烟。

    我说:“曾老师,我不可能去做新生代表讲话。”

    她问我:“你为什么不行?”

    我说:“因为我学习不好。”

    她喷了口烟,问对面和她一块抽烟的男老师:“学校有规定要年级第一、或者班级第一才能代表新生讲话吗?”

    那个男老师笑着说:“没有。”

    曾老师耸了耸肩膀,对我说:“听到没?没有这个规定。”

    我有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我从来没在人前讲过话。”

    她说:“谁都有第一次,这不是正好,让你开始你的第一次。”说完,就不耐烦地轰我走,“就你了!有啰嗦的工夫赶紧回去写稿子,别打扰我们备课。”

    我真的翻了个白眼,备课?抽烟吧!

    碰上这么个脑袋被门夹过的老师,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去写稿子。稿子写好后,曾老师看了一眼,随便改了几个错别字就说可以了,看我一脸苦相,她终于金口再张:“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你站在台上朝着台下傻笑就行了,等笑累了,也就讲完了。”

    我嘴角抽了抽,笑,我笑!

    当时,我们初中部从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都是八个班,每个班四十多人,毕业班大概再多一点。大讲堂里,面对着低下黑压压的上千人,再加上头顶的聚光灯,我觉得我的腿肚子在发抖。

    我刚开始还记得曾老师说的对着他们笑就行了,后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低得差点钻到衣服里去,脑子里面一片混乱,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次演讲,我非常非常、极其极其地丢人,因为听说所有人都能听到我打哆嗦的声音,每哆嗦一下,跳几个字,声音刚大了,又猛地低下去,中间只看到我嘴唇动,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事情,我到很后来才知道,当时我一点不知道,虽然在台上,我腿肚子都在打摆,可下了台后,我自己心里还挺得意,毕竟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有一种自己挺是个人物的感觉。曾老师也笑眯眯地说讲得不错,有了她的肯定,我更是自信心膨胀,当时我还琢磨过张骏和关荷在台下看到我讲话,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从来只有我看他们的份,如今也轮到他们看我了。我越琢磨越得意,虚荣心很是爆发了一把。如果当时我就知道我是那么丢人的表现,我肯定一头撞向曾红,两尸两命都好过这么丢人。

    代表新生讲话后,同学都觉得曾老师喜欢我,而曾老师在初中部的地位挺特殊,因为她性格彪悍,又听说她是某某领导的亲戚,我们的语文教研组组长都让她三分,所以有了她的重视,我在班里也算风头正红的人物。

    我认识了三个女孩子,一个是我们班长得最漂亮的叫李丽,学习成绩不错;一个不但漂亮而且是我们班女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又能歌善舞,叫杨倩;另一个女孩子学习成绩不好,但家里很有钱,叫倪卿。一看我们这个组合,就可以猜到,我们四个是班级里最拉风的女孩子。

    我那个时候经历了被孤立的小学时代,极度渴望朋友,其实我和她们三个的性格不算合拍,可我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她们打成一片。我陪着她们一起点评别的女生,议论哪个男生更酷,主导班级舆论,可以这么说,班里的男生都帮着我们,女生没有敢得罪我们的。

    美国现在的少年电视台很流行一种校园片,就是围绕这种所谓的populargirl的故事,我常常看得津津有味,朋友嘲笑我怎么看这么肤浅的片子,她不知道我从这些美丽嚣张、耍心机出风头、比穿着打扮、比男生追求的女生身上看到了我曾经肤浅嚣张的青春。

    聚宝盆选了一个有些胖的女生做班长,她长得一般,学习成绩也没有杨倩好,不过人老成稳重很负责任,小学也做过班长。杨倩心里显然不服气,所以总是找各种机会打压她。

    比如,女班长穿了一条紫色裤子,一件粉色的上衣,杨倩就会笑,和我们说:“红配紫晒狗屎!”

    比如,女班长穿了横条纹的衣服,杨倩就会冷嘲着说:“斑马能穿横条纹,因为人家瘦,几时大象敢穿横条纹?还嫌自己体积大得不够显眼吗?”

    穿衣打扮这方面,她们三个都是专业人士,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可我会跟着她们一起笑。

    女班长刚开始忍让,后来终于被杨倩激怒,利用班长的权威企图反击,但是她一个对我们四个,再加上班级里喜欢杨倩和李丽的男生,她的反击以自取其辱告终。全班的女生都在孤立她,都觉得她又胖、又笨、又丑,以和她一起玩为耻。

    她逐渐沉默下来,对我们四个不再理会,不管我们是自习课说话,还是上课时传小纸条,她都当作没看见。李丽和倪卿更加气焰高涨,我却在女班长逐渐沉默悲伤的眼神中看到似曾相识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城市从六岁的小女孩到六十岁的老太太,都开始穿健美裤,校园里的女生也不例外,人人都是健美裤,女班长的妈妈也为女儿买了这种裤子。人人都穿,本来没有什么,可李丽讥笑女班长:“和大象一样粗的腿竟然学人家穿健美裤,也不自己去照照镜子。”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似乎看到女班长迅速垂下的眼睛里有亮闪闪的东西。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丑陋的不是女班长,而是我们。李丽仍想讥讽,我说:“她已经退让,不要再穷追不舍,留人三分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一分退路。”

    李丽对我不满,杨倩却是深看了我一眼,和李丽说:“以后她不招惹我们,我们就不要再整她了。”

    和女班长的争斗,以我们的大获全胜宣告终结。

    我们虽然是孩子,心眼和斗争的方式也许不如成人世界残酷,可结果的残酷不亚于成人世界。我相信女班长本来是个自信快乐的孩子,也许小时候,很多老师大人都夸奖过她做事认真稳重,可是就因为我们四个无情的打击嘲笑,同学们的起哄,让她渐渐自卑不快乐,也许她每天穿衣服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有恐惧感,不知道同学们今天又会怎么说她,她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自卑感和耻辱感。因为自卑,她开始对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信心,开始畏首畏尾。这种心灵的伤害,残酷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甚至毁掉一个人,轻的只怕也会留下一段不堪回首的少年时光。

    当我懂得为自己羞耻时,女班长已经消失于时光河中,我再不可能说出的对不起只能在回忆中变成了永不能消失的愧疚。

    ~~~~~~~~~~~~~~~

    似乎每个女孩子的圈子总会有一个核心人物,我们这个圈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知肚明,美丽、聪明、好强、成绩优异的杨倩是核心,李丽和董卿都很听她的话,李丽甚至听话到了有些巴结讨好杨倩的程度。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独立的个体,又没有社会上的上下级关系,十来岁的孩子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明显的强势弱势关系?可是女孩子间就是如此,虽然打扮穿着不一样,不管中国、外国,一代又一代都重复着相似的故事。

    董卿长得不好看,学习成绩不好,但有钱,可以经常请我们吃雪糕、喝冷饮什么的,李丽也许心里认为她比较笨,可表面上对她很好,而我能给予李丽的很少,所以我就成了李丽的“假想敌”,她总想把我排挤出这个小圈子,但杨倩一直对我好,所以她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对杨倩好,希望杨倩能疏远我。

    刚开始有女班长,我们的内部斗争微妙的存在,可大家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没有了女班长的外斗,我们的内斗渐渐升级,李丽不知道怎么联合了倪卿,两个人对我的排挤越来越厉害,言语之间明嘲暗讽,我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所以,我只能当作听不懂她们的嘲讽。杨倩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可她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我们三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有李丽和倪卿做得太过时,她会为了维持平衡,帮一下我。当年,没有立即明白杨倩的交际手腕,所以,心里还对她很感激。

    我小心而辛苦地维护着自己的“友谊”,和她们在一起,我很疲惫,可不和她们在一起,我会很孤单。我盼望过的初中生活应该和小学截然不同,我应该有好朋友一起玩,我不想再走入那个孤单的世界。

    我们班的第一名是一个男生,叫陈松清,和我同学的时间只有两年,可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他,只因为他对我说过的几句话。

    有一次,李丽把班级里一个脸上有胎记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交给杨倩,杨倩一边看,一边高声读了出来,全班同学都笑得前仰后和,那个男生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头已经低得要贴到桌子上。

    看到他的样子,我表面上和大家一块笑,心里却有茫然的感觉,这就是不自量力喜欢上一个人的结果?!

    陈松清突然问我,“你觉得这真的很好笑吗?”

    我呆住,他一直坐在我后面,但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他又问我:“你觉得你和杨倩、李丽她们在一起,整天捉弄嘲笑别人,凸显自己的优越,很有意思吗?一个人的优秀需要用踩踏别人的尊严来建立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很肤浅吗?”

    我不能回答,他说:“把你的聪明和精力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说完,他就低下了头看书,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倩仍然在朗读情书,全班同学仍然在笑,可他只专心看自己的课本,默默背诵着英文单词。

    一直到自习课的铃声敲响,他的话仍在我脑海里不断徘徊,上自习的时候,我突然回头问他,“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说:“如果你不知道答案,就去学校的图书馆找。”

    我们学校有图书馆?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第二天的课间活动,我第一次没有和杨倩她们一块玩,我去了图书馆。根据介绍,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整个省最好的中学图书馆,硬件一流,宽敞明亮,舒服的桌椅,可几乎没有任何人。整个图书馆除了几个老师,只有零零落落几个学生,陈松清就在一个角落里看书。我没有去打扰他,自己一个人走在图书馆里,仰头看着一排排高高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什么叫书海,我第一次有了体会,我没有看书,也没有借书,只是把图书馆走了一遍之后,就离开了。

    也许是我已经疲惫于应付李丽的排挤,也许是我自己明白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是陈松清那几句简单却振聋发聩的话,我开始和杨倩她们疏远,课间活动时经常去图书馆看书,但一时之间,我仍然无法完全放弃她们,我的心灵不够强大,不足够应付孤独,所以,课间活动的时候,我有时候仍会和她们在一起玩。

    李丽很喜欢告诉我们哪个男生在追她,把男生写给她的情书给我们看。杨倩眼中有轻蔑,可口气却很热诚,诱导着李丽说得更多。

    我不知道初中女生是一种什么心态,也许是天性中对权威和力量的仰视,她们不太看得上同年级的男生,更喜欢高年级的男生,李丽每次提起同年级的男生递给她的情书时,总是不屑一顾,更喜欢说哪个高年级男生托人传话,想请她出去吃刨冰、约她去K歌。

    那一天,我们四个正一边吃雪糕,一边在小园林的亭子里聊男生的时候,一个白衣白裤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从圆拱门外进来,李丽立即就沉默了。

    那个男生把自行车停好,一路和同学笑打着招呼,走进了大楼。男生的个头很高,乌黑的头发微卷,眼眶略深,鼻子挺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笑容阳光灿烂。

    如果让我用几个字形容,我会立即想到少女漫画中的“白马王子”,我知道比较可笑,可这真是我当时看到他第一眼的印象。

    我看她们三个都盯着人家看,忍不住问:“谁啊?”

    李丽狠狠地盯我,对我竟然不认识对方很不满,又立即得意地解释:“陈远哲,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关系很好。”她的神态一改平常瞧不起同年级男生的样子,语气中有近乎崇拜的感觉。

    倪卿笑着说:“现在是初一六班的班长,听说六班的女生,至少一半都喜欢他。”

    李丽不吭声,似乎很不开心。

    杨倩笑,朝我眨眼睛,逗李丽,“你不会喜欢人家吧?”

    李丽不高兴地说:“才没有!我只是和他妹妹关系比较好。”

    董卿立即关切地问:“听说二班的陈远思是他妹妹,他怎么和他妹妹读一个年纪?他们是双胞胎吗?”

    李丽摇头,“不是,陈远哲比陈远思大三岁。”

    “他留过级?”

    “没有!他从一年级就和妹妹一个年纪,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难怪这个男生看着和其他男生截然不同,她们后来再说什么,我都没听见,因为我看见了张骏,他和一个高年级的女生边走边说话,两个人都笑意吟吟,张骏透着不合年龄的成熟,和初三的女生站在一起,丝毫没觉得他小,女生时不时半笑半嗔地用手打他一下,或者用胳膊肘顶他一下,张骏一直唇畔抿着笑,两人的肢体动作透着暧昧。

    董卿低叫一声“张骏”!她们三个不再说话,和我一起凝神看,我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张骏原来是我们年级的名人。

    男生的长大好似就一个瞬间,没多久以前,他还顶着刺猬头,骨骼偏大,透着趣怪,转眼间,就个子修长,气宇出众。

    他其实还是我眼中的他,可从杨倩她们三人的眼睛中,我明白如今女生眼中的张骏已不是小学时的他了。

    初中和小学似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小学时,大家都喜欢学习成绩优异、老师宠爱的男生,所以几乎全班女生都喜欢陈劲,初中,女生们对陈松清这样只是成绩好的男生已经不屑一顾,甚至叫他们书呆子,大家开始奉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张骏显然无比符合这个标准。

    董卿叹气,“可惜听说他不喜欢小女生,只和高年级的女生、校外的女生一起玩。”

    杨倩问:“罗琦琦,你是四小毕业的吧?张骏不也是四小的吗?”

    我立即说:“我们不熟,没说过话。”

    李丽和董卿都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就差张嘴说:“罗琦琦这个样子,怎么配和张骏说话?”

    张骏看到亭子中的我们,视线在我们身上停了一下,笑着转过了头,董卿立即兴奋地说:“李丽,杨倩,他一定在看你们。”

    李丽和杨倩彼此对视一眼,脸颊微红,眼中却都有对另一方的不屑。

    我想到关荷,想到她美丽大方、不卑不亢,水中清荷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真丑陋,找了个借口,决定先回教室。快到楼门口时,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擦肩而过,心中猛地一震,可又不知道在震什么,只能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终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没想到那个女孩也迟疑地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我们两个盯着彼此,彼此的眼中都有迷惑。

    突然之间,她大叫一声:“琦琦!”向我冲来。

    “晓菲!”我也向她冲去。

    然后,我们就在初中部的楼下,在无数人的眼皮低下,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们旁若无人地尖叫,又搂又抱,又笑又跳,两个人笑着笑着,又抱头痛哭起来,好似多年前的离别泪水仍然没有流干净。

    两个人情绪平复下来时,发现所有人都盯着我们,晓菲朝我吐舌头,我很尴尬窘迫,可忍不住地想笑。

    两个人心灵相通,同时牵起彼此的手,跑向外面,一口气跑出众人的视线,跑到小树林里。

    她问我:“你在几班?”

    “一班,你呢?”

    她满脸不能置信,“我二班,就在你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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