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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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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哦?”江雨薇有些惊悸,老李那张有著刀疤的脸,看起来是相当狰狞的。而且,由
他那悄悄出现的姿态来看,他似乎在一直窥探著她,这使她相当的不安,老李,他并不像
他太太那样和易近人呵。“你在修剪花木吗?”她问,完全是没话找话说。“我在找你!
”不料,老李却低沉的说了一句。

    “找我?”江雨薇吃了一惊。

    “是的,”老李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很快的,他从他外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纸条,递
到她面前来。“这个给你!”他简捷的说。“这是什么?”江雨薇愕然的问,下意识的接
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著:

    “和平东路三段九百九十巷两百零八弄十九号”

    江雨薇完全糊涂了,她瞪视著老李。

    “这是干什么?”她问。

    “上面是三少爷的地址,”老李很快的说:“你别让老爷知道是我给你的!”他转身
就想走。

    “喂喂,等一下!”江雨薇喊。

    老李站住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江雨薇问。

    老李惊讶的望著她,好像她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你要帮我们把三少爷找回来,不是吗?”他问:“没有他的地址,你怎么找他呢?


    “你——”她失措而又惶恐:“你怎么认为我会去找他?又怎么认为他会听我呢?”
“我老婆说你会去找他,”老李瞪大了眼睛:“为了老爷,你应该去找他回来!”“我应
该?!”江雨薇蹙蹙眉。“我为什么应该呢?”

    老李挺直的站在那儿,粗壮得像一个铁塔,他那两道浓黑而带点煞气的眉毛锁拢了,
他的眼睛有些儿阴沉的望著她。

    “因为你是个好心的姑娘。”他说。

    “是吗?”江雨薇更困惑了。

    “老爷辛苦了一生,只剩下个三少爷,如果三少爷肯回来,老爷就……”他顿了顿,
居然说出一句成语来:“就死而无憾了!”“你们老爷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江雨薇试
探的问,她不知道在老李他们的心目中,培中培华的地位又算什么?

    “他只有一个儿子,”老李阴沉沉的说:“只有三少爷才真正对老爷好,也只有三少
爷,才真正对我们好。”他的眼睛发亮了,一种深挚的热情燃烧在他的眼睛里,使他那张
丑陋的脸都显得漂亮了起来。“他是个好人,江小姐,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我看
著他长大的!”

    “那么,”江雨薇摇著她手里的纸茶:“你既然知道了他的地址,为什么你不去找他
回来呢?”

    老李黯然的垂下了他的眼睛。

    “我找过的,小姐。可是,三少爷把我赶回来了,他不会听我的!”“那么,他又怎
么会听我呢?”

    老李充满信心的看著她。

    “老爷都听了你,不是吗?”他愉快的说:“能让老爷心服的人,一定也能让三少爷
心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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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哦!”江雨薇抬眼看看天,什么怪理论呀?她开始觉得自己被搅得糊里糊涂了!而
且,她发现自己拿这个面貌冷峻而心肠热烈的老佣人根本没有办法。她低叹了一声,正想
解说自己只是个护士,并不想介入耿家父子的纠纷里。但是,那老李没有等她的解释,他
匆匆向后面的竹林退去,一面说:

    “谢谢你,江小姐!不要把那地址弄丢了!”

    “喂喂,”她叫:“等一等!”

    但是,老李已经不见了!

    江雨薇伫立在花棚下,手里紧握著那张纸条,她那么困惑,又那么迷茫,而且,还有
种束手无策与无可奈何的感觉。她来耿家,为了做一个护士,可是,耿家这些家人以为她
来做什么的呢?她摇了摇头,再叹口气,把纸条收进衣服口袋里,她开始循原路向房子的
方向走去。

    她在喷水池前遇见朱正谋,他正自己驾著他的那辆道奇,准备离开,看到她,他把头
从车窗里伸出来:

    “过得惯吗?江小姐?”他笑嘻嘻的问。

    “是的,很好!”她也笑著说。

    “你会喜欢风雨园,”朱正谋点点头:“这是个可爱的花园,是不是?”“是的。”
“好好的做下去,”朱正谋鼓励似的对她说:“当你和耿克毅混熟了,你就会发现他并不
很难相处,别被他的坏脾气吓倒,嗯?”江雨薇笑了,她喜欢这个面貌和蔼的律师。

    “谢谢您,朱律师。”她说:“我会记住你的话。”

    朱正谋发动了车子,走了。江雨薇仍然停留在喷水池旁边,望著那大理石雕塑的维纳
斯像,她又开始出起神来。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汽车喇叭惊动了她,有辆黑色的小轿车开
了进来,停在大门前,老赵走过去打开车门。一位矮矮胖胖的男人走了出来,戴著眼镜,
花白的头发,拎著皮包,他对老赵说了一句什么,就走进大门里去了。看样子,耿克毅今
天是相当忙呢!江雨薇走了过去。“你好,老赵!”她说。

    “您好,江小姐!”老赵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句。“这是谁?”她不经心的问。

    “老爷那纺织公司的经理,唐经理,他是老爷最信任的人。”“哦,”江雨薇耸耸肩
:“你们老爷刚刚出院,就忙成这样子,谈不完的公事,办不完的事情,这样下去,非把
身体再弄垮不成。”“老爷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老赵说,热心的看了江雨薇一眼:“
除非三少爷肯回来!”

    江雨薇瞪视著老赵。“什么意思?”她喃喃的问。

    “老李已经告诉我了,”老赵傻呵呵的说:“我随时准备开你去。”“开我去?”她
莫名其妙的望著老赵。

    “我是说,开车送你去,”老赵慌忙解释:“那地方很不容易找!”他压低了声音:
“当然,我们会瞒住老爷的。你只告诉老爷,要我送你进城就行了!”

    天哪!这件麻烦事似乎是套定在她脖子上了!她深吸了口气,烦恼的摇摇头,就抛开
了老赵,迳自走进那白色的客厅里。唐经理不在这儿,显然,他在二楼耿克毅的房里。她
走到唱机旁边,那儿有一堆唱片,她翻看了一下,安迪•威廉斯,披头,汤姆琼斯……都
是他们早期的歌曲,那么,这些唱片该有四年以上的历史了?换言之,这是那个耿若尘的
唱片!那要命的、该死的“三少爷”!

    “江小姐!”她回过头去,李妈笑吟吟的望著她。“告诉我,你爱吃什么菜,我去帮
你做!”她热心的、讨好的说,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别专门为我弄,”她有些不安。“我什么菜都吃,真的!”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江小姐?”李妈问。

    “湖南。”“那么,你一定爱吃辣的!”李妈胜利似的说:“我去帮你炒一个辣子鸡
丁,再来个豆豉鱼头!”

    “啊呀!李妈,”江雨薇更加不安了。“你真的不必为我特别弄菜!这样会使我很过
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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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我高兴弄吗!”李妈笑著说:“做菜就要人爱吃呀!以前,三少爷总是吃得盘子碗
都底朝天,他常对我说:‘李妈,如果我变成大胖子,就要你负责!’那时他才结实呢!
那些年他在外面,”她悄悄摇头,低低叹息:“真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了!唉!”她抬头
看了江雨薇一眼,那眼光是颇含深意的。“好了,我得赶著去做菜了!”李妈走开了,江
雨薇是更加怔忡了。怎么回事?自己像陷进了一个泥淖,越陷越深了!这些下人们对他们
的三少爷,倒是相当团结,相当崇拜呵!可是,这些关她什么事呢?与她有什么关联呢?
她怎么被陷进这件事里去的呢?她又凭什么该管这件事呢?她是越想越头痛,越想越糊涂
了。心有千千结14/46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的走上了楼梯。唐经理还在耿克毅的房里谈话。她看看手表,
现在不是吃药的时间,也不该打针,但她依然敲了敲耿克毅的房门,伸进头去说:

    “耿先生,别把你自己弄得太累了!少赚点钱没关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呢!”“要
命!”耿克毅低低诅咒:“这个女暴君又来管闲事了!”望著唐经理,他介绍的说:“这
是我的特别护士,江雨薇小姐,这是唐经理!”江雨薇对唐经理点了点头:

    “别让他太累了!唐经理!”

    “是的,是的。”唐经理慌忙说。

    “女暴君!”耿克毅喃喃的又说了句,江雨薇对他嫣然一笑,就把房门关上,退出去
了。

    她没有回到自己房里,她走进了那间宽大的书房。

    这儿是一个宝库,这儿是一个图书的博物馆,这儿充满了诱人的东西,像磁石般可以
把铁吸住。她一经跨进去,就像跨进了一个神秘的仙境,简直无法退出来了。她迷失在那
些画册中间,迷失在那些诗词歌赋和小说里,她不住的拿起这本翻翻,又换另一本翻翻。
她经常在那些书中发现被勾划过的句子,或是几句简短的评语,她知道,这些都是耿若尘
的手笔。她真不能想像,一个人怎能看得了这么多的书?然后,在一本《左拉短篇小说选
》中间,她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凌乱的写著:  “最近,我找出了我自己的毛病所在
,我同时有两

    个敌人;一个是我的自尊心,一个是我的自卑感,他们

    并存在我的意识里,捉弄我,烦扰我,使我永不得安宁。

    谁能知道,自尊与自卑往往是同时存在的呢?而且,有

    时,它们甚至会混合在一起,变成同一件事。于是,自

    尊就成了自卑,自卑也就成了自尊了!”

    她望著这张纸条,一时间,她有些迷糊,她觉得自尊与自卑是完全矛盾的两件事,根
本不能混为一谈的。可是,接著,她再仔细的一深思,却忽然发现了这几句话颇有深意,
而发人深省!她记得有个自命为天才,却潦倒终身的人,当他的一位好友调侃他:“你不
是天才吗?怎么狼狈到如此地步?”那位“天才”竟挥拳狠揍了他一顿,说他伤了他的“
自尊”,这种打人的举动是出自于自尊还是自卑呢?穷人忌讳别人说他寒酸,没受过教育
的人忌讳别人说他是文盲,……这都是自卑与自尊混合起来的实例。她想呆了。握著这本
书与纸条,她走到书桌前面,坐进安乐椅中,呆呆的沉思起来。

    楼下的钟敲了十二响,她惊跳起来,怎么,就这么一眨眼,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带
著书与纸条,她走出书房,来到自己的房里。一进房,她就愣了愣,翠莲正在房里。看到
江雨薇,她立即展开满脸的笑,高兴的嚷:

    “江小姐!你来试试看,这些衣裳是不是合身?”

    江雨薇看过去,这才发现满床都堆满了衣服,她走到床边,诧异的拿起一两件看看,
都是全新的洋装,从毛衣、长裤、短裙、套装,到风衣、大衣、斗篷,及媚嬉的长装,几
乎应有尽有,她惊奇的叫:

    “怎么?这儿要开服装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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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才不是呢!”翠莲笑嘻嘻的说:“是老爷叫唐经理带来给你穿的!他要我来帮你挂
起来!”

    “什么?给我穿?”她瞪大眼睛:“为什么要给我穿?我有自己的衣裳!”翠莲微笑
的摇摇头。“大概他不喜欢看你穿护士衣服吧!”她说,又拿了件在江雨薇身上比了比。
“哎呀,你一定合身的,这些衣裳像是为你订做的呢!”江雨薇怔了几秒钟,然后,她抛
下手里的书,像一阵风般卷进了耿克毅的房间。唐经理已经走了,耿克毅正独自坐在一张
躺椅里。“耿先生,”她叫著说:“那些衣裳是怎么回事?”她急促的问,语气颇有点兴
师问罪的味道。

    “哦,衣服吗?”老人瞅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说:“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服的,不是
吗?那些衣服是我奉送给你的,不包括在薪水之内。”江雨薇有被侮辱的感觉。

    “你觉得我穿得太破了,是不是?有损你那豪富之家的面子是不是?”“啊呀,”老
人说:“这也伤害了你吗?”

    “是的,”江雨薇板著脸:“我没有任何理由接受你的礼物,我有权利穿得随便,或
是穿我的护士衣服,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我拒绝你的——施舍。”

    “慢著!”老人喊,眉毛皱拢了。“你为什么用施舍两个字?”

    “这是你给我的感觉。”

    老人瞅了她好一会儿。

    “听我说,雨薇,”他压制著自己的火气。“这些衣服是我自己厂里的出品,我有一
个纺织厂,同时有个成衣部,专门做好了成衣,外销欧美。你的身材,大约穿美国号码的
七号和九号,我要唐经理带来这两个号码的秋冬新装,对我,这是毫不费力,也不花钱的
事情,对你,我以为会博你一笑。我无意于伤害你,你贫穷,并不是你的耻等,你没衣服
穿,是很明显的事情!我不懂你为什么如此拘泥小节,去维护你那不需要维护的自尊!”
自尊!这两个字在她脑中一闪,使她倏然间想起了耿若尘的那张纸条;自尊与自卑的混合
!是了!她现在所面临的,不就是这种局面吗?她的拒绝,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还是因
为她自卑,怕老人看不起她呢?她咬著嘴唇,深思著,接著,她就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好,好,耿先生,你们父子两个说服了我!我接受了这些衣裳!”她转身退去:“
等我吃午饭,耿先生,我将穿一件新衣服给你看!”“我们父子?”耿克毅莫名其妙的问
。可是,江雨薇已经跑走了,他怎么也弄不清楚他儿子怎会参与这衣服事件里来了。江雨
薇穿了件翠绿色的长袖洋装来吃饭,衣领和袖口都缀著宽荷叶边,为了配合她的新衣,她
淡淡的搽了胭脂和口红,轻盈的走到餐桌边,她盈盈一笑,散发了浑身青春的气息。耿克
毅对她赞许的点点头:

    “如果我比现在年轻三十岁,我会追你!”他说。

    “那时你不会要我,”江雨薇笑容可掬:“那时你有你的——维纳斯。”老人的眼睛
暗淡了一下。“真的。”他说:“我只是怀疑,谁有福气能得到你!”

    “得到我是福气吗?”她反问:“一个女暴君?”

    老人纵声大笑了。在一旁服侍的李妈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有许多年许多年,她没有
看到她的主人这样开心过了。

    江雨薇吃了很多辣子鸡丁,吃了很多豆豉鱼头。午餐后,她回到房里,一股扑鼻的清
香迎著她,她看过去,在她书桌上面,竟插著一瓶桂花!!满屋子都散发著桂花那股幽香
。她惊愕的走过去,望著那花瓶。一声门响,她回过头来,李妈含笑的站在门口:“我那
当家的说,你喜欢桂花,江小姐,所以,我们就给你插了一瓶。这园里有的是花儿,你喜
欢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好了!”“哦!”江雨薇那样感动。“你们实在太好了!”

    “我们应该的,江小姐,”李妈在她的围裙里搓著手,竭力想表示她心中的感情。“
你使这个家又有笑声了,江小姐,你是个好姑娘。”是吗?是吗?是吗?她从没有被人这
样重视过。眨眨眼睛,她说:“李妈,过来,我告诉你!”

    李妈走了过来。她压低声音说:

    “告诉老李,告诉老赵,下星期我休假的时候,我会去看那个人!”李妈扬起了眉毛
,眼睛闪著光,她掩饰不住她唇边那个喜悦的笑,对江雨薇深深的一颔首,她匆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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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江雨薇一下子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她喃喃的说:“江雨薇,江雨薇,你卷进这
漩涡,是休想再卷出来了!”心有千千结15/468

    一个星期匆匆过去了。

    这星期中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老人的腿已几乎完全康复,他能拄著拐杖上下
楼了,也能在花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了。黄医生来出诊过一次,对老人的进步感到满意
,对他肝脏及心脏的情况却不表满意,他仍维持原来的看法,老人不会活过一年。耿克毅
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他照常每天接见唐经理,吩咐业务,每隔一天和朱正谋小聚一
次。这星期里唯一使风雨园中充满风雨气息的一天是星期六,培中和培华两家都携眷而来
了。

    那是令人烦扰的一天,那是充满大呼小叫的一天,培中的太太思纹一进门就教训了翠
莲一顿,说她没有把窗隙擦干净,一直把翠莲骂哭了。培华和老李争吵了起来,因为老李
最近把培华小时手植的一棵夹竹桃连根拔掉了,这争吵逼使那一向沉默的老李竟冒出一句
话来:

    “反正风雨园不会是你的,二少爷!”

    于是,这就翻天覆地的引起一场咒骂,培华说老李“不敬”,老李掉头而去,根本不
理。美琦阴阳怪气的劝解,不知怎的又惹怒了思纹。于是,思纹和美琦也开始彼此冷嘲热
讽,偏偏这时培中的小儿子凯凯和培华的大儿子斌斌又打起架来了,大人就借著喝骂孩子
,彼此攻击。一时间,大的吵,小的叫,闹得简直不成体统。耿克毅呢?自从培中培华一
进门,他就关在自己卧房里,说是需要睡觉,而避不见面。这时,听到楼下闹得实在不像
话了,他才拄著拐杖走下楼来,他的出现那样具有权威性,使满房间的争吵声都在刹那间
平息了,连孩子们都没有声音了。老人严肃的站在那儿,眼光凌厉的从培中、培华、思纹
、美琦……的脸上一一扫过,冷冰冰的说了句:“你们的探访该结束了!”

    “爸爸!”培中惊愕的喊。

    “够了!”老人做了个阻止发言的手势:“别说什么,我了解你们的‘孝心’,不过
,我的护士认为我需要安静休息,是吗?雨薇?”江雨薇只得点头。“所以,你们还是带
著孩子回去吧!”

    “爸爸,”培华把握时机说:“您的身体不好,别太累著,公司里需不需要我去帮忙
?”

    “用不著,”老人的声音更冷涩了。“我还管理得了我的事业!你们去吧!”“爸爸
!”培中又开了口:“我觉得唐经理不见得靠得住……”老人仰起头来,陡然发出一声暴
喝:

    “你们有完没完?能不能让我耳边清静一点?如果你们还懂得一点为人子的道理,现
在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你们走吧!统统走!马上走!”

    思纹首先尖叫了一声:

    “好吧!我们走!我们统统走!凯凯,中中,云云,我们回家去了!快穿上大衣,别
在这儿招人讨厌,有那个祖父当你们是孙儿呢?只怕是群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呵!”

    老人气得发抖,他用拐杖指著培中:

    “把这个女巫婆给我带出去!让我永远不要见到她!你们还不滚?一定要气死我吗?


    培中一把掐住了思纹的胳膊,对老人强笑:

    “爸爸,您别生气,何必和妇人家生气呢?”

    几分钟内,培中培华这两个家庭就离开了风雨园,当他们的车子都开出了大门,老人
才一下子颓然的倒在沙发上了。江雨薇赶过去,按了按他的脉搏,立刻上楼拿了针药下来
,帮老人打了一针,她用药棉揉著那针孔,一面温和而低柔的说:

    “何苦呢?耿先生?何必要和他们生气?”

    李妈也端了杯开水过来,颤巍巍的说:

    “真的,老爷,如果您少跟他们生点气,也不至于把身体弄得这样糟呵!”老人乏力
的仰躺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睛,他看起来心灰意冷而又筋疲力竭。“儿子,儿子,”他喃
喃自语:“这就是我的儿子们!这竟然是我的儿子!”江雨薇把手盖在老人那枯瘦的手背
上,她紧紧地,安慰的紧压了那只手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站起身来,她和李妈交换了
了解的一瞥,她知道,刻不容缓的,她应该去做那件艰苦的工作了!星期天,是江雨薇休
假的日子。

    早上,她帮老人打过针,又详细的吩咐李妈老人吃药的时间,要她记得提醒老人。然
后,她穿了件黑色滚红边的洋装,和同色的外套,准备出去了。耿克毅上下的打量著她,
问:

    “告诉我,你准备如何消磨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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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我要分别去两个大学,看我的弟弟,然后……”她笑笑,沉吟著没说出口。“那个
X光科的吗?”老人锐利的问。

    江雨薇蓦的一笑。“或者。”她说。“小心点,”老人警告的说:“男人是很危险的
动物。”

    “谢谢你,我会记住。”

    “让老赵送你去,晚上,你在什么地方,打个电话回来,让老赵去接你,这山上太冷
僻,不适合女孩子走夜路,而且,最好尽早回来!”“一切遵命。”江雨薇微笑的应著。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江雨薇退出房间。

    一坐进老赵的车子,江雨薇就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了老李给她的纸条,她毫不迟疑的
说:

    “和平东路,老赵,你知道的地方!”

    “你不是先要去看你的弟弟们吗?江小姐?”

    “弟弟有的是时间可以看,”江雨薇轻叹:“下个星期也不为晚,这件事呢,却越早
越好!”

    老赵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开足了马力,向山下驶去。江雨薇靠在车中,望著车窗外
的树木丛林,她轻咬著嘴唇,心中七上八下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
也不知道见了那个耿若尘之后,该说些什么。多么鲁莽呵!自己怎么会决定来做这件事呢


    车子驶进了台北市区,转进新生北路,然后新生南路,再左转,上了和平东路,路面
由宽而变窄,越开下去,道路就越来越窄了,路旁的建筑,也由高楼大厦转而为低矮的木
造房屋,房子层层叠叠的拥挤在一堆,孩子们在路边嬉戏,街道的柏油路面早已残破,人
们在房门口洗衣淘米,因此,街边是一片泥泞。在一条窄窄的巷子前面,车子停了,老赵
回过头来:

    “就是这条巷子,江小姐,车子开不进去了,你走进去到巷底,有个更窄的弄子,转
进去左边第四家就是了,那是间小小的木屋子。”江雨薇下了车,迟疑的看看这巷子:

    “你以前来过吗?老赵?”

    “和老李来过一次,不会错的,江小姐。”

    “好吧,你回去吧,告诉老爷,你送我到师范大学的,知道吗?”“我在这儿等十分
钟,万一他不在家,我好送你去别的地方。”老赵周到的说。“这样也好,十分钟我不出
来,你就走吧!”

    她走进了那条小巷子,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巷子”,街边有些小杂货店、菜摊子、
鱼肉贩子,因此,整条巷子弥漫著鱼腥味和说不出来的一股霉腐的味道。江雨薇对这味道
并不陌生,她住过比这儿更糟的地方,使她惊奇的,是耿若尘居然会住在这儿!那个充满
奇花异卉的风雨园中的小主人!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弄,也终于找到了那个门牌号码!她望著那房子,事实上,这不
是房子,这只是别人后门搭出来的一个屋披,房门所对的,是别人后门的垃圾箱和养鸡棚
,一股浓厚的垃圾气味充塞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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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江雨薇在门前伫立了两秒钟,终于,她深吸了口气,在脑中准备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
,然后,她鼓足勇气,叩了房门。门里寂然无声,他不在家。她想著,有些失望,却有更
大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叩了叩门,她准备离去,却蓦然间,从门里冒出了一声低吼


    “管你是个什么鬼,进来吧!”

    她一怔,倏忽间,以为门里是耿克毅,但是,立即她醒悟了过来,这是耿克毅的儿子
!一个那么“酷似”的儿子呵!

    推开门,她跨了进去,一阵油彩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对她扑鼻而来,好呛鼻子,她不
自禁的打了个喷嚏。定睛细看,她才看到屋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板和画布,一个高大的
男人——她所熟悉的那个耿若尘,只穿著件汗衫,下面依然是那条洗白了的牛仔裤,正握
著画笔和调色板,在一张画布上涂抹著。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看著她,眉头蹙得紧紧的


    “你是谁?”他问。“我不相信你已经忘了。”她说,打量了一下室内,一张木板床
,上面乱七八糟的堆著棉被、衣服、画布、稿纸、颜料等东西。一张书桌上,也堆得毫无
空隙,她注意到有一套徐志摩全集,几册文学名著,还有很多稿纸。房里除了这张床和书
桌之外,所剩下来的空隙已经无几,何况,还有那么多画板、画框。使整个房间零乱得无
法想像,她不自禁的想起风雨园里那间宽宽大大的书房,和那些分类整齐的书籍。

    “哦,”耿若尘把画笔抛在桌上,转过身来,死死的盯著她:“我记起来了,你是那
个特别护士。”

    “是的。”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眼神紧张。

    “你不是来告诉我什么……”

    “哦,不,不!”她慌忙说:“他现在还很好,已经能走路了,一切都算不错。”他
紧盯著她。“听说你已经住进风雨园去照顾他了?”他问,声音冷淡而严肃——另一个耿
克毅,一个年轻的耿克毅。

    “是的。”“好了,你找我干什么?”他咄咄逼人的问。

    “我……我……”江雨薇突然张口结舌起来。“我想和你谈谈。”“谈吧!”他简明
的说,把一张藤椅子用脚勾到她面前。“请坐!别想我给你煮咖啡或是泡茶,我这儿什么
都没有!好了,你要谈什么,开始吧!”心有千千结16/46

    江雨薇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局促的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手紧握著手提包,感到
浑身的不自在。她的声音干而涩:

    “耿先生……”“见鬼!”他立即打断她,“我叫耿若尘!”“是的,耿若尘,”她
慌忙说:“我……我……”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他吼了一句:“能不能干干脆脆的说出来?”“啊呀,”江
雨薇冲口而出:“你比你的父亲还要凶!我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大家要把你当
宝贝!还要千方百计的把你弄回去?”“你是什么意思?”他恶狠狠的问,眼睛瞪得好大
好大,直直的盯著她。“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回去!”她恼怒的叫了起来,耿若尘那盛气
凌人的态度激怒了她,那对闪闪逼人的眸子更使她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准备了许久的话
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句最直接的言语就毫不经思索的冲出口来。

    “回去?!”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的声音阴沉而严厉:“谁派你来的?”他其势
汹汹的问:“谁叫你来找我的?我父亲吗?”“哈,你父亲!”她愤怒了,她代耿克毅不
平,那两个儿子是那样的猥琐与卑劣,这个儿子又是如此的张狂与跋扈。“你休想!他根
本不会叫你回去,你自己也知道这个,他凭什么要叫你回去呢?”“那么,”他怒吼:“
是谁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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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是我!”她大声说。一说出口,她自己就呆住了,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为什么如此不平静?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但是,她已经揽上这件事了,
不是吗?“是你?”耿若尘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惊异使他的声音都变了。“你要我回去?
”他不相信似的问:“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耿若尘,”她的声音坚定了,她的勇气恢复了,她浑身的血液都在亢
奋的奔流,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迎视著他。“是我要你回去,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去!回
到风雨园里去!”“为什么?”“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她重重的说:“因为他爱你
,因为他想你,因为他要你!”

    “你怎么知道?”他粗声问:“他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他不会说,他永远不会说,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于去向他
的儿子乞求感情,尤其在他生命已将结束的时候!”他浑身一震。“你是说,他快死了?


    “他随时都可能死亡,他挨不过明年的秋天。”江雨薇深深的凝视著耿若尘。“但是
,我要你回去并不是因为他快死了,而是因为他孤独,他寂寞,他需要你!需要这个他认
为唯一算是他儿子的人!”他又一震。“你是什么意思?”他问,喉咙粗嗄。

    “你和我一样清楚,耿若尘!”她直率的、坦白的、毫不保留的说:“他讨厌培中培
华,他打心眼里轻视那两个儿子,他真正喜欢的,只有一个你!可是你背叛他,你仇视他
,你故意要让他难过,你折磨他,你,耿若尘,你根本不配他来爱你!”

    他的背脊挺直了,他的眼睛里冒著火。

    “你是个什么鬼?”他叫:“你懂得些什么?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傻瓜!他恨我!你知
道吗?他一向恨我,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两只斗鸡,我们会斗得彼此头破
血流,你明白了没有?我不回去,我永远不会回去,因为我恨他!”

    “你恨他?!”江雨薇呼吸急促而声音高亢:“你才是自作聪明的傻瓜!你才是什么
都不懂!你真恨他?事实上,你爱他!就和他爱你一样!”“哈!”他怪吼:“我自己的
事,我不知道,你倒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江雨薇高高的仰著下巴。“你们彼此仇视,你们彼此争斗,你们
彼此挑剔,只因为你们的个性太相像!只因为你们都骄傲,都自负,都不屑于向对方低头
!尤其,最重要的一点,你们都太爱对方,而感情的触角是最敏锐的,于是,你们总是会
误伤到对方的触角,这就是你们的问题!”耿若尘紧紧的盯著她,像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去


    “哈!”他再怪叫了一声:“你说得倒真是头头是道!你以为你是调解人间仇恨的上
帝吗?你对于我们的事根本不清楚,我奉劝你,少管闲事!”“我已经管了!就管定了!
”她执拗的怒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吗?你自卑,因为你是个私生子!你把这责
任归之于你父亲!事实上,你心里根本明白,爱情下的结晶是比法律下的结晶更神圣!但
你故意要找一个仇视你父亲的藉口,这就成了你的口实!”

    他俯近了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火气,他的脸色变得像铁一般青,他的声音低沉而带
著威胁性:

    “好,好,”他喘著气:“你连我是私生子也知道了,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知道
你被一个女人所骗,竟然没有面目再去见你父亲!我知道你胆小而畏缩,倒下去就爬不起
来!我知道你恨你父亲,因为他料事如神!我知道你没有骨气,不能面对现实!我知道…
…”“住口!”他厉声大叫,声音凄厉而狂暴,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在我把你丢出这
房子之前,你最好自己滚出去!”

    “很好!”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用你赶,我也准备走了,和你这种人没有道理好
讲,因为你不会接受真实!我懊悔我跑这一趟,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我根本就不该来
的!”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天知道,你也值得你父亲夜夜失眠,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一个没心少肺的——浑球!”她不知不觉的引用了老人的口语。“好吧!让开
,算我没来过!”

    他挡在她的面前。“你不是要把我丢出去吗?”她挑高了眉毛:“你拦在这儿做什么
?反正我已经来过了,说过我要说的话了,你回去也罢,你不回去也罢,我只要告诉你,
你两个哥哥随时准备把你父亲切作两半!你就躲在这儿画你的抽象画吧!把那孤独的老人
丢到九霄云外去吧,反正他也快死了,你现在回去,别人说不定还会嘲笑你是要遗产去的
呢!”她瞟了那些画布一眼:“顺便告诉你一句,你这些抽象画烂透了!只能放在中山北
路的三流画廊里骗骗外国人!我真奇怪,一个有那么高天才的人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冲过去,从他身边一下子冲到门口,但他比她还快,他伸手支在门上,迅速的拦住了她


    “站住!”他大喊。她停住,抬起眼睛来,他们相对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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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你还要做什么?”她问。

    “你怎么有胆量对我说这些话?”他狠狠的注视她。“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盯著他:
“别让你过强的自尊心与毋须有的自卑感淹没了你的本性吧!不要以为你父亲代表的是权
利与金钱,他只是个孤独的老人而已!你所要做的,不是向你的父亲低头,而是向你自己
低头!尤其是,向你自己的错误低头!”一转身,她冲出了那间杂乱的小房间,很快的向
小弄的出口走去,一直转出了那巷子,她似乎仍然感到耿若尘那对灼灼逼人的眼睛在她身
后逼视著她。心有千千结17/469

    星期一过去了。星期二过去了。星期三又过去了。江雨薇从没度过如此漫长的、期待
的日子,她曾希望自己那篇发自肺腑的言语能唤回那个浪子,但是,随著时间一天一天的
消逝,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午夜梦回,她也曾痛心疾首的懊悔过,为什么在那小屋中,自
己表现得那么凶悍?那么不给他留余地?假若她能温温柔柔的向他劝解,细细的分析,婉
转的说服,或者,他会听从她,或者,他会为情所动,而回到风雨园来。像他那种人,天
生是吃软不吃硬的,而她,却把一切事情都弄糟了。她叹息,她懊丧,她不安而神魂不定
。这些,没有逃过耿克毅的眼睛,他锐利的望著她,打量她,问:

    “怎么?难道你和那个X光吵架了?”

    她哑然失笑。“帮帮忙,别叫他X光好吗?人家有名有姓的。吴家骏、吴大夫。”“
对于我,叫他X光仍然顺口些。”他凝视她:“好吧,就算是吴大夫吧,他带给你什么烦
恼?”

    “他没有带任何烦恼给我,”江雨薇直率的说:“他还没有到达能带给我烦恼的地步
!”

    “是吗?”老人更仔细的打量她。“那么,是什么东西使你不安?”“你怎么知道我
不安了?”

    “别想在我面前隐藏心事,我看过的人太多了,自从星期天你出去以后,就没有快乐
过。怎么?是你弟弟们的功课不好吗?或者,你需要钱用?”

    “不,不,耿先生,”她急急的说:“我弟弟们很好,肯上进,肯用功,大弟弟已拿
到奖学金,小弟弟刚进大学,但也是风头人物了。”她微笑。“不,耿先生,我的一切都
很好,你不用为我操心。”“答应我,”老人深沉的望著她:“如果你有烦恼,告诉我,
让我帮你解决。”“一定!”她说。转开头去,天知道!她不为自己烦恼,却为了这老人
呵!她不由自主的又叹了口气。

    “瞧,”老人迅速说:“这又是为什么?”

    “我……”她凝思片刻:“我昨晚在念百家词,看到两句话,使我颇有同感。”“那
两句?”老人很感兴味。

    “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她清晰的念。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对了。这是六一词,欧阳修的句子。前面似乎还有句子说;天
不老,情难绝。是吗?”“是的。”老人再沉思了一会儿。

    “这与你的叹气有关吗?”

    “我只是想,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像双丝网,而有千千万万的结,如果能把这些心结一
个个的打开,人就可以没有烦恼了,但是,谁能打开这些结呢?”

    老人看著她:“你心中有结吗?”他问。

    “你有吗?”她反问。“是的,我有。”老人承认。

    “谁能没有呢?”她低叹。“我们是人,就有人类的感情,爱,恨,憎,欲……都是
织网造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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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老人蹙蹙眉,沉默了。那一整天,他都非常沉默,似乎一直在思考一个复杂的问题。
而,星期四,就又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星期五早晨,李妈又采了一大把新鲜桂花到雨
薇房里来,雨薇望著她把桂花插好。叹口气说:

    “李妈,我想我失败了!白白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李妈对她
温和的微笑。

    “这本来是件很难的事,江小姐。”她安慰的说:“三少爷那份牛脾气,和老爷一样
强,一样硬,从小,他就是毫不转圜的。”“可是,你们都喜欢他!”

    “是的,因为他是热情的,是真心的,他爱我们每一个,我们也都爱他!他和老爷一
样,都不大肯表示心里的感情,但是,我们却能体会到。二十几年前,我那当家的是老爷
工厂里的搬运工人,有天在工作时被卡车撞了,没有人说他活得了,老爷把他送进医院,
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来救他,他活了,脸上留下大疤,脚跛了,不能做工了,老爷连他和我
都带进家来,一直留到现在。这就是老爷,他不说什么,但他为别人做得多,为自己做得
少,谁知道,”她叹口气:“到了老年,他却连个儿子都保不住!”她退向门口,又回过
头来:“不过,江小姐,我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三少爷像他父亲,他是重感情的,总有一
天,他会回来的!”

    这是江雨薇第一次知道老李走进耿家的经过,也是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这夫妇二人对耿
克毅如此忠心。想必那老赵也会有类似的故事吧?!再也料不到,那看起来不近人情,性
情乖僻的老人,竟有一颗温柔的心!本来吗,江雨薇在这些日子的接触里,不是也被这老
人所收服了吗?

    可是,那三少爷会回来吗?

    早上过去了,中午又过去了。晚餐的时候,李妈做了一锅红烧牛肉,烧得那样香,使
整个风雨园里都弥漫著肉香。老人的腿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在楼下的餐厅里
吃晚饭。才坐定,有人按门铃,老人不耐的锁起了眉头:

    “希望不是培中或培华!”他烦恼的说,问江雨薇:“今天不是星期六吧?”“不,
今天是星期五。”

    “或者是朱律师。”李妈说。

    远远的,传来铁栅门被拉开的声响,接著,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一直传到大门前。在他
们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是骑摩托车的!老人的筷子掉落到桌子上,眼睛闪亮而面色苍白
。江雨薇挺直了腰,把筷子轻轻的放下,注意的侧耳倾听。正在一旁开汽水瓶的李妈停止
了动作,像入定般的呆立在桌边。

    大门被蓦然间冲开,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大踏步的跨了进来,牛仔夹克,牛仔裤,满
头乱发,亮晶晶的眼睛,……他依然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依然是一脸的高傲与倔强。


    “嗨!”他站在餐桌前面:“李妈,添一副碗筷,你烧牛肉的本领显然没有退步,我
现在饿得可以吃得下整只的牛!”

    李妈顿了几秒钟,接著,像突然从梦中惊醒般,她慌忙放下汽水瓶,急急的去布置碗
筷,嘴里颠三倒四的、昏昏乱乱的说:“是了,碗筷,添一副碗筷,对了,红酒,要一瓶
红酒,对了,得再加一个菜,是了,炸肉丸子,从小就爱吃炸肉丸子……”她匆匆忙忙的
跑走了,满眼睛都是泪水。

    这儿,耿若尘调过眼光来,注视著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二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了。室
内好安静,好安静,好安静……江雨薇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老人开了口,冷冰冰的。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他问。

    “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那年轻人静静的回答:“我流浪了一段时间,现在,我
回家了。”

    “为什么?”老人继续问,像审问一个犯人。

    “因为我累了。”他坦然的答。

    “你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老人再问。“风霜、尘土、疲倦,和……”他紧盯著老
人:“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我的财产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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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老人推开自己身边的椅子,他的手微微颤抖著:

    “坐下来!”他说:“我想你需要好好的吃一顿!”

    耿若尘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他正坐在江雨薇的对面,他的目光立即捉住了江雨薇的


    “我想你们见过……”老人说。

    “是的!”耿若尘紧盯著江雨薇:“我们见过,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发掘到这个机
伶古怪的护士,她以为她自己是天神派到人间的执法者!”老人敏锐的看看江雨薇,再转
头看著他的儿子。

    “她在你的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吗?”他敏捷的问。

    江雨薇迅速的咳了一声嗽,站起身来,她不想让老人知道她所做的事情,于是,她急
急的说:

    “我来拿酒杯吧,你们要喝什么酒?红酒吗?我想,我今晚可以陪你们喝一点!”她
走到酒柜前面,取来酒杯和酒瓶,在她开瓶及倒酒的时间内,她发现那父子二人都紧盯著
她。她不安的耸了一下肩,注满老人的杯子,再注满耿若尘的。耿若尘把眼光从她身上转
到老人的脸上:“你问我她扮演了什么角色吗?”他咬字清楚的说:“她是那个帮我拿火
炬的人。”“哦?”耿克毅皱皱眉。“怎么讲?”

    “有个古老的传说,”耿若尘啜了一口酒:“当一个流浪者在长途的旅行与跋涉之后
,他常常会走进一个黑暗的森林,然后,他会在林中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出路,荆棘会
刺破他的手足,藤蔓会绊住他的脚步。这时,会出现一个手持火炬的女人,带领他走出那
暗密的丛林。”

    “哦?”老人注视著江雨薇。

    “故事并没有完,”耿若尘继续说:“这女人或者是神,或者是鬼,丛林之外,或者
是天堂,或者是地狱,这……之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江雨薇懊恼的抬起头来,把长
发抛向了脑后:

    “好了!你的故事该说完了,”她恼怒的说:“天堂也好,地狱也好,你已经投进来
了,不是吗?现在,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吃饭,至于我呢,我已经饿得要死掉了
!”

    “慢点,”老人举起了他的酒杯,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让我们好好的喝杯酒吧
!雨薇,”他深深凝视她:“干了你的杯子,如何?”掉转头,他望著他的儿子,眼光热
烈:“你一向有好酒量,若尘!”一仰头,他喝干了自己的杯子。

    江雨薇毫不考虑的,就一口干了那杯酒,再看耿若尘,他的杯子也已空了。酒,迅速
的染红了三个人的脸,耿若尘抢过瓶子来,重新注满了三人的杯子,他举起杯子,突然豪
放的高呼:“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吗?爸爸,为你的浪子喝一杯吧!至于你,”他望著江
雨薇:“我该称呼你什么?女神?女妖?女鬼?”“女暴君?!”那做父亲的冲口而出。
心有千千结18/46

    “什么?女暴君”耿若尘大叫,斜睨著江雨薇,接著,他就爆发性的大笑了起来,一
面笑,一面用手拍著老人的肩膀,他兴高采烈的喊:“太好了!女暴君!她是个名副其实
的女暴君!她对我说过任何人都不敢说的话,除非是个女暴君!啊呀!爸爸,你的幽默感
仍然不减当年!”

    “儿子,”老人也开始笑了,而且一笑就不可止,他和耿若尘一样的疯疯癫癫:“你
的豪放也不减当年呀!”

    他们彼此大笑,彼此拍彼此的肩,彼此喝酒。江雨薇望著这一幕父子重逢的戏,一幕
相当夸张的戏,两人都有些做作,两人都表现得像个小丑,但是,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
的眼眶发热,有些不争气的、潮湿的东西涌进了她的眼眶里,迷糊了她的视线。悄悄的,
她推开了自己的椅子,想无声无息的退开。可是,比闪电还快,那耿若尘跳起来,跨前一
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回头对耿克毅说:

    “她想溜走,爸爸,我们让她溜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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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不,”老人大大的摇著头:“我们不能让她溜走,我们要灌醉她!”“听到了吗?
”耿若尘凝视著她,发现了她眼里的泪光,他倏然间放开了手,像有什么东西烫了他一样
:“哦哦,”他吃惊的嚷:“你可别哭呵!我们并不是骂你,是吗?”他求救似的望著老
人:“爸爸,我们怎么把她弄哭了?”

    江雨薇重重的摔了一下头。

    “谁说我哭来著?”她用手揉揉眼睛,一串泪珠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她却含著泪笑了
:“我是在笑,”她大声说:“你们看不清楚!”“儿子,”老人说:“她在笑,你看错
了!”

    “是吗?”耿若尘举起杯子:“那么,我们喝酒吧,还等什么?”三人都干了杯子,
三人又倒满酒。李妈捧著一碟炸肉丸子出来,看到这幅又笑又闹的画面,她呆了,傻了,
放下盘子,她匆匆说:“三少爷,我去帮你整理房间!”

    “去吧!”耿若尘挥手:“别忘了给我……”

    “泡杯浓茶!”李妈接口。

    “哈!”耿若尘爽朗的大笑:“李妈,我现在抱你一抱,你会不会难为情?”“啊呀
!”李妈笑著逃上楼梯:“不行了!你已经是大人了呢!”李妈走了,耿若尘目送她消失
在楼梯口,他回过头来,他的眼光又和耿克毅的接触了,这回,笑容从他的唇边隐没了,
慢慢的,一份深深切切的挚情充塞进了那对深邃的眸子里,慢慢的,他的表情诚挚而面色
凝重,慢慢的,他把他的手伸给他的父亲:“爸爸,”他不再扮小丑了,他低语著:“你
愿意接纳一个迷失的儿子吗?”耿克毅也不再笑了,他用同样深挚的目光迎视著他的儿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若尘,我等了你四年了。”

    他们父子紧握住了手。耿克毅这时才说了句:

    “欢迎你回来,儿子!”

    “从此,不再流浪了。”耿若尘说。

    江雨薇再度悄悄的站起身来,这次,耿若尘没有拉住她,他全心都在他父亲的身上。
江雨薇知道,现在,他们父子必定要有一段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他们有许多话要谈,从漫
长的过去,到谁也无法预测还有多久可相聚的未来。她轻轻的从桌前退开,轻轻的走上楼
,轻轻的回到自己房里,再轻轻的关上房门。仰躺在床上,她用手枕著头,模糊的想起今
天才和老人谈起过的那几句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一个“
心结”已经解开了。她微笑著,望著窗外天边的繁星。人类的心灵里,到底有多少“结”
呢?像那些星星一样多吗?成千成万的!为什么呢?只为了那句“天不老,情难绝!”这
,就是人生吗?心有千千结19/4610

    第二天早上,老人起身得很晚,江雨薇不愿为了打针而叫醒他,她知道,睡眠对他和
针药同样的重要,何况,他又度过了那么激动的一个夜晚。

    踏著晨曦,踏著朝露,踏著深秋小径上的落叶,她利用清晨那一段闲暇,在花园中缓
缓的踱著步子。在车库旁边,她看到老赵和老李两个,正在专心的擦拭那辆破烂不堪的摩
托车,他们擦得那么起劲,那么用力,好像恨不得凭他们的擦拭,就能把那辆车子变成一
辆新车似的。江雨薇掠过了他们,心中在轻叹著,那耿若尘,他是怎么拥有这一份人情的
财富的呢?当她从车房边的小径转进去时,她听到老赵在对老李说:“咱们这个江小姐,
可真行!”

    “我知道她办得到!”是老李简单明了的声音。“如果她能长留在咱们这儿,就好了
。”

    江雨薇觉得自己的面孔微微发热,她不该偷听这些家人们的谈话呵!她走进了小径,
踏在那松松脆脆的竹叶上。发出簌簌的轻响。以前,她不知道竹子也会落叶的。俯下身来
,她拾起一片夹在竹叶中的红色叶片。无意识的拨弄著。红叶,这儿也有红叶!抬起头来
,她看到一棵不知名的大树,那树梢上的叶子已快落完了,唯一仅存的,是几片黄叶,和
若干红叶。冬天快来了!这样想著,她就觉得身上颇有点凉意,真的,今天太阳一直没露
面,早上的风是寒意深深的,她再看了看天,远处的云层堆积著,暗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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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要下雨了!”她自语著,算了算日子,本来吗,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往年的这个时
候,雨季都已经开始了,今年算是雨季来得特别晚,事实上,早就立过冬了!她走出小径
,那儿栽著一排玫瑰花,台湾的玫瑰似乎越到冬天开得越好,她走过去,摘下一枝红玫瑰
来。再走过去,就是那紫藤花架,她没有走入花棚,而停留在那棵桂花树前。

    桂花,已经没有前一回那样茂盛了,满地都是黄色的花穗。她站著,陷入一份朦朦胧
胧的沉思里。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竟夹带著几丝细雨,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那桂花在
这阵寒风下一阵簌动,又飘下无数落花来。空中,有只鸟儿在嘹唳著,她仰起头来,一对
鸟儿正掠空飞过,而更多的雨丝坠在她的发上额前。“好呀!”有个声音突然发自她的近
处,她一惊,寻声而视,这才发现,那紫藤花架下竟站著一个人,靠在那花棚的支柱上,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依然穿著他的牛仔夹克,双目炯炯然的凝视著她。她正想开口招呼,
耿若尘叹了口气。“很好的一幅画面,”他说:“像古人的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怔了怔,是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前人写词,后人描景。天下之事,千古
皆同!她看著他,他向她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早。江小姐。”他说。

    “早。耿先生。”她也说。

    “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他蹙蹙眉,“似乎必须我再介绍一遍?”“那么,是你不知
道我的名字了?”她针锋相对。“该我来自我介绍,是不是?”“不要这样,”耿若尘走
近她,凝视著她的眼睛。“我们彼此都太熟悉了,是不是?熟到可以指著对方大骂的地步
了,是不是?不用再对我介绍你自己,我早已领教过你的强悍。雨薇,雨中的蔷薇,你有
一个完全不符合你个性的名字,这名字对你而言,太柔弱了!”

    又和他父亲同一论调!但,他这篇坦白的话,却使她的胸中一阵发热,她知道自己的
面孔必然发红了。

    “你也有个不符合你的名字,知道吗?”她迎视著他:“你骄傲得像一块石头,却不
像尘土呵!”

    “说得好,”他点点头,侧目斜睨了她一眼。“你为什么当了护士?”“怎么?”她
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能当护士?”

    “你该去当律师,一个年轻漂亮、而口齿犀利的女律师,你一定会胜诉所有的案子!
”“是么?”她笑笑。“谁会雇用我?”

    “我会是你第一个客人!”

    她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一层融洽的气氛开始在他们之间弥漫。细雨仍然在飘飞
著,如轻粉般飘飘冉冉的落下来,缀在她的头发上,缀在她的毛衣上。

    “我很想告诉你一些我心里的话,雨薇,”他开了口,沉吟的低著头,用脚踢弄著脚
下的石块。“关于那天我那小木屋里,你说的话。”“哦,”她迅速的应了一声,脸更红
了。“别提那天吧,好吗?那天我很激动,我说了许多不应该说的话!”

    “不!”他抬起眼睛来,正视她。“我用了四整天的时间来反覆思索你所说的话。一
开始,我承认我相当恼怒,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我谢谢你!”

    她凝视著他的眼睛。“是吗?”她低问。“是的。”他严肃的点点头。“我曾经在外
面流浪了四年,这四年,我消沉,我堕落,我颓废,我怨天尤人,我愤世嫉俗,我觉得全
世界都对不起我,举世皆我的敌人……”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种心情?”

    “我想,我懂的。”她说,想起父亲刚死的那段日子,债主的催逼,世人的嘲笑,姐
弟三人的孤苦无依……那时,自己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命运乖蹇,举世皆敌?所幸
的,是那时自己必须站起来照顾两个弟弟,没有时间来怨天尤人,否则,焉知道自己不会
成为一个小太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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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四年中,我从来没有振作过,我过一天算一天,过一月算一月,过一年算一年,我
懒得去工作,懒得找职业,我的生活,只靠写写骂人文章,或者,画画‘只配放在中山北
路三流画廊里骗骗外国人’的烂画!”

    她再一次脸红。“别提了!”她说:“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我那时是安心想气你
,事实上,你的画并不那样恶劣……”

    “何必再解释?”耿若尘皱起眉头,鲁莽的打断了她:“你是对的!我那些抽象画烂
透了!连具象都还没学到家,却要去画抽象!你猜为什么?因为买画的人十个有八个不懂
得画,因为我画得容易,脱手也容易!那不是我的事业,只是我谋生的工具而已。”“可
是,你如果安心画,你可以画得很好!”

    “你又说对了!”他歪歪头,仍然带著他那股骄傲的气质。“像我父亲说的,只要我
安心做任何事,我都会做得很好!”

    她深深的望著他。“这以后,你又预备做什么呢?”

    他咬住嘴唇,沉思了一会儿。

    “我还不知道,”他犹疑的说:“我想,我不会在风雨园停留很久……”“嗨!”她
挑高了眉毛:“我仿佛记得,你昨天才答应了你父亲,从此,你不再流浪了。”

    “但是,”他压低了声音:“你告诉我的,他不会活很久了!你难道不认识我那两个
哥哥?等到父亲归天,我也就该走了!目前,我只是回家陪伴老父,让他能……”他低语
:“愉快的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她以不赞成的眼光紧盯著他。

    “慢慢来吧,”她说:“我不认为你父亲只需要你的‘陪伴’,他更需要的,是他生
命的延续,与他事业的延续!”

    “哦,”他惊愕的:“你以为我可能……”

    “我不以为什么,”她打断他,一阵寒意袭来,她猛的打了个喷嚏。“我只是觉得,
你一辈子摆脱不掉你的骄傲,当你的理智与骄傲相冲突的时候,你永远选择后者,而放弃
前者。”

    他盯住她。“我不懂你的意思。”“或者,以后你会懂。”她笑笑,又打了个喷嚏。


    他猛的惊觉过来:“嗨,”他叫著说:“虽然你是特别护士,但我看你并不见得会照
顾自己呵!瞧,你的头发都要滴下水来了!”他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的肩上。“雨大
起来了,我们该进屋里去了!”

    真的,雨丝已经加大了,那寒风吹在脸上,尤其显得凛冽。江雨薇拉紧了耿若尘的夹
克,她说:

    “我们跑进去吧!”他们跑过了小径,穿过了花园,绕过了喷水池,一下子冲进屋里
。一进屋,江雨薇就慌忙收住了步子,因为,耿克毅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中,面对著他们。


    “嗨,爸爸!”耿若尘愉快的叫:“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老人说,锐利的看著他们。他的气色良好而神情愉快。“外面在下雨吗?


    “是的,”江雨薇把夹克还给耿若尘,呵了呵冻僵了的双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
今天起码比昨天低了十度。”她看著老人:“你应该多穿点!”

    “你倒是应该先去把头发弄弄干!”老人微笑的说。

    “是的,”她笑应著:“然后给你打针!”

    她跑上楼去,轻盈得像一只小燕子。耿若尘的眼光不能不紧追著她,当她消失在楼梯
顶之后,耿若尘掉过头来,望著他的父亲。“她是个很奇妙的女人,不是吗?”耿若尘说


    老人深深的注视著儿子。

    “别转她的念头,若尘。”他静静的说。

    “为什么?”“因为她已名花有主,一个医生,X光科的,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哦!”耿若尘沉吟了一下,轻咬著嘴唇,忽然摔了摔头:“哎,天气真的冷了,不是
吗?”他抬高了声音:“我去找老李,把壁炉生起来。噢,”他望望那壁炉:“烟囱还通
吧?”

    “通的!”耿若尘凝视著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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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我永远记得冬夜里,和你坐在壁炉前谈天的情况!每次总是谈到三更半夜!”“我
们有很多谈不完的材料,不是吗?”老人问。

    耿若尘微笑的点了点头,一转身跑出去找老李了。心有千千结20/46

    江雨薇带著针药下楼来的时候,壁炉里已生起了一炉熊熊的炉火,那火光把白色的地
毯都映照成了粉红色,老人坐在炉边,耿若尘拿著火钳在拨火,一面和老人低语著什么,
两人都在微笑著,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燃亮了他们的眼睛,江雨薇深吸了口气:“
喂!”她喊:“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耿若尘回过头来,斜睨著她:

    “只怕你不愿加入!”“为什么?我一直冷得在发抖!”她跑过来,卷起老人的衣袖
,熟练的帮他打了针。

    “谁教你一清早跑出去吹风淋雨呢?”

    “谁教你们盖了这样一座诱人的园子呢?”

    “喂,爸爸,”耿若尘故意的皱紧眉头:“你这个特别护士是个抬杠专家呢!”“你
现在才知道吗?”老人笑著说。

    江雨薇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著膝。她穿了件水红色的套头毛衣,纯白色的喇叭
裤,半潮湿的头发随便的披在脑后,浑身散放著一股清雅宜人的青春气息。炉火烤红了她
的脸,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

    “哎,我现在才知道金钱的意义,许多时候,精神上的享受必须用金钱来买,一本好
书,一杯好茶,一盆炉火,以及片刻的休闲,都需要金钱才办得到。所以,在现在这个社
会里,与世无争、甘于淡泊、不求名利……这些话都是唱高调的废话!”“你说了一些重
要的东西,”老人点点头,深思的说:“就是这样,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无论什么,都需
要你自己去争取。成功是件很难的事,失败却随时等在你身边。人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了
大唱高调,用各种藉口来原谅自己。”

    耿若尘没说话,火光在他眼睛里闪烁。

    江雨薇把下巴搁在膝上,眼光迷迷蒙蒙的望著那蓝色的火舌。耿克毅也静默了,他舒
适的靠在椅子中,陷入一份深深的沉思里。李妈走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哎,老爷少爷小姐们,你们到底吃不吃早饭呀?!这样的冷天,稀饭可不经放,待
会儿就冰冷了!要聊天,要烤火,还有的是时间呢!”江雨薇从地毯上跳了起来:

    “哎呀,”她惊奇的叫著说:“原来我还没吃早饭吗?怪不得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呢
!”

    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低语了一句:

    “到底是孩子!”耿若尘也笑了,望著李妈说:

    “李妈……”“你别说!”李妈阻止了他:“你爱吃的皮蛋拌豆腐,已经拌好了放在
桌上了!”耿若尘用手搔了搔头发。

    “真奇怪,”他笑著说:“这些年,没有李妈,我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大家在
桌前坐了下来。热腾腾的清粥,清爽爽的小菜;榨菜炒肉丝,凉拌海蜇皮,脆炸丁香鱼,
皮蛋拌豆腐,……都是江雨薇爱吃的菜,他们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热心的谈著话,耿
若尘兴高采烈的对父亲说:

    “我发现我那些书又被重新整理过了。”“那你要问雨薇,”老人说:“她除了照顾
我之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你那些书上!”

    “哦?”耿若尘望著雨薇:“我不知道你也爱看书,我那个宝库如何?”“一个真正
的宝库,”江雨薇正色说:“这风雨园里面的财富太多了,只有傻瓜才会抛弃它们!”

    “嗨,”耿若尘怪叫:“爸爸,你的特别护士又在绕著弯子骂人了!”“谁教你要去
当一阵子傻瓜呢?”老人笑得好愉快。

    “帮帮忙,别再提了吧!”耿若尘故意做出一股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我的脸皮薄,
你们再嘲笑我,我就要叫老李了!”

    “叫老李干嘛?”江雨薇惊异的问。

    “拿铲子!”“拿铲子干嘛?”“挖地洞。”“挖地洞干嘛?”“好钻进去呀!”耿
若尘张大眼睛说。

    江雨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热粥呛进了气管里,她慌忙从桌前跳开,又是笑
,又是咳,又是擦眼泪,又是叫肚痛,翠莲和李妈都笑著赶了过来,帮雨薇拍著背脊,老
人也笑出了眼泪,一面指著耿若尘说: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调皮!”

    “这完全是因为染色体的关系!”耿若尘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怎么讲?”
老人问。“染色体是人体的遗传因子!”耿若尘说。

    刚止住笑的雨薇又是一阵大笑,老人也咧开了嘴,格格的笑个不停,雨薇又赶去帮老
人捶背,怕他忿著了气。一时间,室内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咳,又是闹,再加上那熊熊
的炉火,把整间房间都衬托得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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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就在这时,一阵门铃响,大家笑得热闹,谁也没有去注意那门铃声。可是,随著铁栅
门的打开,就是一串汽车喇叭声,有一辆或两辆汽车驶了进来。听到那熟悉的喇叭声,老
人蓦然间停止了笑,而且变色了,放下筷子,他望著雨薇: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六。”“天哪!”老人用手拍拍额角,自语的说:“难道
这定期的拜访必不能免吗?难道我刚刚快活一点,就一定要来杀风景吗?难道就不能让我
过过太平的日子吗?”

    耿若尘盯著江雨薇:“这是——”他犹豫的说。

    “不错,”江雨薇点点头:“你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嫂,和五个侄儿女们!”“见鬼
!”耿若尘眼望著天,低低的诅咒,他的脸色也变白了。室内的快活气氛在霎时间消失无
踪,大家都安静了,都僵住了,就在这突然降临的寂静里,大门前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
中间夹著思纹那尖嗓子的怪叫:

    “哟嗬!爸爸!您的孙儿孙女们又来给您请安来了!哎呀,老李,你抱云云下来,老
赵,你站著发呆干嘛?还不把给老爷的东西搬下车来!哎呀,凯凯!别去爬那喷水池,掉
下去淹死你!啊哟,美琦,你还不管管你家斌斌,他又在扯云云的头发了!……”“天啊
!”耿克毅跌进了沙发里,望著雨薇:“儿孙满堂,我好幸福是不是?”雨薇沉默著没说
话,老人又加了句:“你去帮我准备点镇定剂吧!没有镇定剂,我今天的日子是决过不去
了!”心有千千结21/4611

    思纹的尖叫声似乎还没叫完,一大群人已涌进了客厅,李妈看到凯凯那泥泞的鞋子踩
上了白色的地毯,就低低的发出一连串不满的叽咕。翠莲慌忙逃开,深怕又被那似主人又
非主人的思纹再臭骂一顿。老人沉坐在他的椅子里,板著脸,一语不发。耿若尘已吃完了
饭(事实上,他根本没吃什么),他斜靠著壁炉站著,手中拿著一个酒杯,若有所思的望
著那群涌进来的人们,他脸上是一副阴沉欲雨的神情。江雨薇退到远远的一边,不知道自
己是应该离去,还是应该留著。

    “哎呀,”思纹边叫边说:“已经生了火吗?真暖和啊,到底是爸爸会享受……”抬
起头来,她猛的发现了耿若尘,立即惊愕得目瞪口呆起来:“什么?什么?”她张口结舌
的怪叫著,回过头去:“培中!你瞧瞧,这……这……这是谁呀?”

    耿若尘离开了壁炉,他轻轻的耸了耸肩,对那群人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惊奇吗?”
他冷冰冰的说:“那个早该死去的人居然会还魂了!”“哈!若尘!”培中的眼光闪了闪
,他是这群人里最会用心机的一个,他立刻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惊愕与恼怒。“你什么时
候回来的?”“昨天。”耿若尘简捷的说,轻晃著酒杯,他颇有股满不在乎的潇洒劲儿。
“我早就知道,”培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尖刻的接了口:“是你该露面的时候了!


    “是吗?”耿若尘淡淡的问,扫了培华一眼。“你更胖了,培华,”他冷冰冰的加了
句:“成为标准的‘脑满肠肥’了!”

    “怎样?”培华反唇相讥:“我并没有流落在外,也没有饱尝失恋滋味,更没有被女
人玩弄,或是在陋巷中苟延残喘,我为什么该瘦呢?”“够了!”老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铁青著脸,望著培中培华:“你们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找若尘吵架的?”

    “让他讲,爸爸!”耿若尘说,平静的注视著培华。可是,他的太阳穴,却泄漏他内
心的秘密,那儿有根青筋在暴胀著,而且跳动著。“培华,显然这些年来,你过得相当不
错了?”

    “嘿嘿!”培华冷笑:“总之比你强!”

    “不错,不错,”耿若尘掉头看著培中。“培中,你也不坏吧?”“我很好,谢谢你
关心。”培中板著脸说。

    “好极,好极了!”耿若尘走到老人身边去。“爸爸,你应该骄傲,你有两个好儿子
,他们有好事业,有好家庭,有好儿女,还有良好的品格。爸爸,你知道,人生没有十全
十美的事情,你既然有了这么好的两个儿子,就必定会有个不争气的孩子,来冲淡你的福
气,我,就是你那个坏儿子!一个浪荡子!”他凝视著老人:“爸爸,你这个浪子一无是
处,满身缺点,他的劣迹已经罄竹难书。他比那两个好儿子唯一所多的,只是一颗良心,
但是,良心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于这样一个浪子,你怎么办呢?


    老人迎视著耿若尘,他的眼光中充满了赞许、宠爱、骄傲,和某种难解的快乐。“唔
,若尘,”他沉吟的说,故意的蹙拢眉头,但是笑意却明显的浮上了他的嘴角:“你给了
我一个大难题,这样的一个坏儿子吗?我想……我只好把他留在我身边,慢慢的管教他,
薰陶他。”“那两个好儿子呢?”耿若尘问:“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哦哦,”老人歪著头沉思,眼里却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好儿子自己管得了自己
,又能干,又聪明,还要我这个老爸爸做什么?”“啊呀!”思纹又尖叫了起来,她显然
对若尘父子这一篇对白完全没有了解,却抓住了老人最后的几句话。“那有这种事?好儿
子不管,去管坏儿子,……”

    “思纹!”培中锁起了眉,他气得脸色苍白,及时喝阻了妻子。“你最好住口,少说
话!你这个疯婆子!”

    “啊呀!啊呀!”思纹又转移目标到她丈夫身上,气得发抖。“你怎么骂起我来了?
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是疯婆子?你说!你说!我帮你生儿育女,
做老妈子,现在我老了,你就骂我是疯婆子!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不
知道,你在外面包舞女,逛酒家……”“你住不住口!”培中怒吼了一声,一把扭住了思
纹的手腕:“你这个笨蛋!现在是我们吵架的时间和地点吗?你弄弄清楚!……”“哎哟
!”思纹更加杀鸡似的叫了起来:“你要杀人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说,纹
姐,你就别吵了!”美琦细声细气的,阴恻恻的开了口:“你难道还不明白,有人想把我
们挤出耿家的大门呢!”思纹呆了呆,这才醒悟过来,立刻又开始了尖叫:

    “凭什么呢?难道咱们的孩子是偷汉子生下来的吗?难道他们就不是耿家的种吗?…
…”

    “思纹!”培中的脸色铁青,恶狠眼的瞪著她:“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当心我
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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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思纹被吓住了,说了一半的话整个咽了下去,张大了嘴,涨红了脸,活像个大傻瓜。
美琦又阴恻恻的说:

    “倒不是咱们的孩子来路不正,只怕是咱们孩子的父亲来路不正呢!”“美琦!”老
人怒喊,走了过去,他盯著他的儿媳妇:“你的话什么意思,解释解释看!”

    “我那有说话的余地啊!”美琦嗲声说:“培中培华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何况我们当
儿媳妇的呢!”

    “好!”老人说:“你既然知道你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就免开尊口吧!”“爸爸!”
培华抢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认若尘,不认我们了,是不是?”“有什么认与不认的
?”老人激怒的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有没有一份做儿子的样子?那一次你们来风雨
园,不是吵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如果要多来几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华说:“我们既然如此不受欢迎,我们就走吧!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
说,”他掉头看著耿若尘:“若尘,算你胜了,四年来,你对父亲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
在,你知道父亲所剩的时光无几,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这正是你一贯的作风!既然今天
晓得回来,为什么当初要发誓不回风雨园呢?嘿嘿,本来吗,”他冷笑连连:“你怎么舍
得这份家产啊?”耿若尘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把酒杯放
在炉台上,向前跨了几步,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已经对著培华的下
巴挥去了一拳,培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带翻了茶几,又带翻了花瓶,花瓶
里的水淋了他一头一脸。思纹尖叫起来:

    “要杀人啊!救命啊!”

    在一边旁观的斌斌开始大哭起来,叫著说:

    “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给了斌斌一个耳光,骂著说:

    “你哭什么丧?小杂种!”

    斌斌哭得更大声了。耿若尘扑过去,一把抓住培华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培华
怕再挨打,急急的说:

    “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这种野人打架!”

    耿若尘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恶狠狠的瞪著他说:“我真想杀掉你!
如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窝囊得让我恶心的话,我今天就会杀掉你!你想留
住这条命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好,好,”培中说:“培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走吧!再不走,被这样莫名其
妙的谋杀掉,说不定再被毁尸灭迹,那才冤枉呢!”他狠狠的瞪了耿若尘一眼:“若尘,
守住你的财产吧!等你成了大富翁的时候,说不定那个纪霭霞会从她的董事长身边,再投
回你的怀抱里来,那时,你就人财两得了!哈哈!”他退后一步:“你有种,就别用拳头
逞强!这到底还是个法治世界呢!”拍拍手,他大叫著:“孩子们!上车去!”

    “我不,”六岁的凯凯说,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著:“我要看叔叔和人打架,”他走
到耿若尘身边,崇拜的问:“你刚才用的是不是空手道?”“小鬼!你给我去死去!”思
纹尖叫著,一把扯住凯凯的耳朵,把他从耿若尘身边拖走,于是,凯凯就杀猪似的尖叫起
来,一面叫,一面喊:“我让那个人用空手道打你!”他始终没弄清楚若尘也是他叔叔。
“打我?”思纹用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凯凯几耳光:“我先打死你!你这个小王八,
小混蛋!小杂种……”在一连串的咒骂声与哭叫声中,她拉著凯凯跑到大门外去了。

    培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拉西装上衣,拂了拂满头滴著水的头发,他一面退后,一
面对耿若尘说:

    “我会记住你的,若尘,我会跟你算这笔帐的!大家等著瞧吧!”

    美琦拖著哭哭啼啼的斌斌,也往屋外走去,同时,仍然用她那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
声音说:

    “十个私生子,有九个心肠歹!”

    然后,他们统统退出了室外,接著,一阵汽车喇叭的喧嚣,两辆车子都故作惊人之举
似的,大声按喇叭,大声发动马达,大声倒车,又大声的冲出了风雨园。这一切,恍如千
军万马般杀了来,又仿佛千军万马般杀了去。终于,室内是安静了。是的,终于,室内是
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大家在沉重的呼吸,只有那老式的大钟发出规律的
滴答。然后,李妈悄悄的走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收拾那花瓶的残骸和地毯上的余水。翠莲
也挨了进来,静静的收拾著餐桌上的碗筷。老人跌坐在沙发中,他用手捧著头,坐在那儿
一语不发。

    耿若尘斜倚著壁炉站著,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李妈收拾房
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只是定定的站著,直著眼睛,竖著眉
,一动也不动。终于,李妈和翠莲都收拾好了东西,都退出去了。室内更安静了。这种寂
静是恼人的,这种寂静有风雨将至的气息,这种寂静令人窒息而神经紧张。江雨薇从她缩
著的角落里挨了出来,正想说两句什么轻松的话,来打破这紧张而窒闷的空气。可是,蓦
然间,耿若尘回过头来了,他的脸色由惨白而变得通红,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额上
一根根的青筋都暴胀了起来。他一下子冲到老人的身边,跪在老人前面,他用双手用力的
抓住老人的两只胳膊,摇晃著他,震撼著他,嘴里发出野兽负伤后的那种狂嗥:心有千千
结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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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爸爸!你帮帮忙,你不许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老人用手抓住了儿
子的头发,他揉弄这乱发,他凝视著那张年轻而充满了激情的面孔,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
泪,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儿子,生死有命,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呵!可是,孩子,你帮
我争口气吧!你帮我争口气吧!别让人家说我耿克毅,死后连个好儿子都没有!”“但是
,爸爸,在听了培中培华那些话后,你叫我怎么待下去?怎么留下去?”他狂叫著。

    “你想中他们的计吗?儿子?”老人深深的凝视著若尘。“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赶
走你的,你明知道的。若尘!别中他们的计!”他恳切的看著他,语重而心长:“记住,
若尘,假若你能帮我争口气,则我虽死犹生,假若你不能帮我争这口气,我是虽生犹死呵
!”耿若尘仰著脸,热切的望著他父亲,然后,他猝然间把头仆伏在父亲的膝上,发出一
阵沉痛的啜泣和痉挛,他低声喊著:“爸爸,告诉我该怎么做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人用颤抖的手紧揽著儿子的头,他举首向天,喃喃而语:“有你这样靠近我,我已
经很满足了!这么多年来,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这样接近,不是吗?”他脸上绽放出一层
虔诚的光辉:“这些日子,我常觉得你母亲在我身边,若尘,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
我常想,在我生命将结束的时候,还能和你这样相聚,我是够幸福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
人,还能苟求什么呢?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必定不会让你的两个哥哥,践踏在我的尸
骨上高歌吧?若尘,若尘,坚强起来!若尘,若尘,帮助我吧!”

    耿若尘抬起了头,他眼里还闪著泪光,但他的脸孔上已带著某种坚定的信念,某种热
烈的爱心,某种不畏艰巨与困难的坚强,他低声而恳挚的说:

    “你放心,爸爸,你放心!你这个儿子,或者很任性,或者很坏,或者是个浪子,但
是,他不是个临阵畏缩的逃兵!”

    “我知道,”老人注视著他:“我一直都知道!”

    江雨薇走了过来,她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珠,她为什么会流泪,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觉得自从走进风雨园以来,不,是自从担任老人的“特别”护士以来,自己就变得“特
别”脆弱了。她走过去,哑声说:

    “好了,耿先生,你应该吃药,然后小睡一下了!”

    耿克毅抬头看著她,微笑的说:

    “对了!雨薇,你得帮助我活长一点!”他站了起来,跄踉的跟著她,向楼上走去。
雨薇搀扶他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是更瘦了!职业的本能告诉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担任他
太久的“特别护士”了。她服侍老人吃了药,再服侍他躺下,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老人叫
住了她:“雨薇!”“是的。”她站住了。老人深深的望著地。“你是个好护士,”他说
:“也是个好女孩,我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谢谢你!”“为什么?”她说:“我做的都
是我该做的。”

    “不。”老人点点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谢谢你帮我把若尘找回来,你不知
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语。

    “好了,去吧!”老人说:“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间,关好房门,她回到楼下。

    耿若尘正仰躺在沙发中,他面前放著一个酒瓶,手里紧握著一个酒杯,江雨薇对那瓶
酒看看,已经空了小半瓶了!她赶了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怒气控制了她,她抢下
了那个酒杯和酒瓶,哑声说:

    “难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吗?”

    耿若尘愕然的瞪著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尘,”她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刚刚许诺过,你不做
一个逃兵!那么,站起来吧,站起来,为你父亲做一点儿什么,因为,他真的没有多久可
以活了!”

    耿若尘紧盯著她。“把酒瓶拿走吧!”他喑哑的说:“并且,时时提醒我,时时指示
我。”他低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心的女暴君呵!陛下!”心有千千结23/4612

    接下来,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自从在风雨园中大闹一场之后,培中和培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这对老人是件相
当好的事情,他少生很多气,少费很多神。随著天气逐渐转冷,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了。
黄医生仍然每星期来诊视,他认为老人的病况进入一段休眠状态里,没有好转,却也没有
继续恶化,对这种绝症而言,不恶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尘都暗中庆幸,希望老人
或者会发生什么“奇迹”,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医学史上,这种例子并非没有。耿若尘
开始去纺织公司研究业务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当勉强的,他对那纺织公司根本没有兴
趣,他的去,完全是为了讨老人高兴。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们都在围
炉闲话。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红色的套装,慵慵懒懒的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耿若尘忽
然拿了一张纸,抓了一支炭笔,开始随手给江雨薇画一张速写,画好了,他觉得那套服装
不够洒脱,就把它改成一件松散的家常服,在腰上加了一条纱巾似的飘带。画好了,他递
给江雨薇说:

    “怎样?像不像你?”

    江雨薇看了半天。“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著:“你实在有绘画上的天才,应
该正式学画。”“不成,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若尘说:“我真该学室内设计或是建筑
。”“把那张画给我看看。”老人说。

    江雨薇递了过去,老人竟对那张简单的速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
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张速写摺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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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给我吧!”江雨薇并没注意这件事,她想老人爱子心切,对儿子的一笔一划都相当
珍惜,这事并没什么特别意义。耿若尘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这张画到了
唐经理手里,一星期后,一件崭新的,用软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装,腰上有丝巾做配饰,
喇叭袖,宽下摆,说不出的潇洒漂亮,这衣服被送到风雨园来,江雨薇做了第一个试穿的
模特儿,耿若尘惊异的说:“什么?这就是我画的那件衣服吗?”

    “是呀,”老人说:“你看,什么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浅蓝色,腰上的纱带也是同色。

    “要用蓝灰色的衣料,领子改成大翻领,”耿若尘一本正经的说:“纱带却用宝蓝色
,这样,才能显出纱带的特色来。如果用黄色的衣料,就要用橘色的纱带,总之,腰带的
颜色一定要比衣服艳才好看。”

    过了一个月,唐经理兴高采烈的跑来说:“订单!订单!订单!都是订单,美国方面
喜欢这类的服装,他们要求大量供应,并且要求看看其他的款式,赶快请令郎再设计几件
!”这是一个偶然,一个惊奇,完全出乎耿若尘的意外,但是,这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
开始热心于纺织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质,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
本,做出最漂亮而新颖的服装来。他经常逗留在工厂里,经常拿著炭笔勾画,他变得忙碌
而积极起来。

    “相信吗?”老人骄傲而自负的对江雨薇说:“他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


    江雨薇成了这些服装的模特儿,成品的第一件,永远是由她穿出来,在父子二人面前
走步,旋转,前进,退后,坐下,举手,抬足,滑一个舞步……父子二人就兴味盎然的看
著她,热心的讨论,热心的争执,江雨薇常说:

    “我要另收时装模特儿费,我告诉你们,干时装模特儿是比特别护士赚钱多的!”“
你改行倒也不错,”耿若尘笑著说:“知道吗?雨薇,你有一副相当标准而美好的身材!


    “不许改行!”老人笑著接口:“我对第十三号没有兴趣!”

    “第十三号?”耿若尘不解的问。

    于是,老人开始告诉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以及这第十二号
如何用“女暴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将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尘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样开
心,那样得意,他拍著老人的肩说:

    “这个女暴君的确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吗?”

    江雨薇听得脸红,耿若尘那对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么喜爱
那份围炉谈天的气氛,和那种属于家庭的温馨呀!她甚至开始怀疑,等她必须离开风雨园
的时候,她将如何去适应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适应医院里那种充满血腥、药水、喊叫的
生活呢?

    就这样,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雨季仍然没有过去,天空中总是飘著那绵绵不断的雨。江雨薇常怀疑自己有爱雨的毛
病,和她名字中那个“雨”字一定有关系。她喜欢在细雨中散步,她喜欢听雨声,她更爱
著雨雾里的早晨和黄昏。这天,依然下著雨,却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两个弟弟团聚在一块儿,听他们叙述大学生活,听他们的
趣事,也听他们谈“女生”,天!只是那样一眨眼,他们就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龄了。晚上
,她请他们去吃沙茶火锅,围著炉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经的、很诚恳的冒出一句话来
:“姐,这些年来,我们亏了你,才都念了大学,总算是苦出头了。现在,我和立群都兼
了家教,也可以独立了。你呢?姐姐,已经过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适的人选
,别为我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唉!立德能讲出这篇话来,证明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是,这句话却勾起了江雨
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触的这些人里,谁是最佳人选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无奈每一个
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可以燃起火花来的东西,他们无法使她发光发热,无法使她“燃
烧”。可是,退一步想,难道人生真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爱情吗?真有小说家
笔下那种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感情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她
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或者,她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诗词念
得太多了,而“走火入魔”了?或者,人生根本没这种感情,只是诗人墨客善于描写罢了
!总之,立德有句话是对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年华易逝,青春几何?她真该为自己的“
终身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对未来的“特别护士”这种职业已感困惑的时候。于是,这
晚,她接受了那X光科吴大夫的邀请,他们去了华国,跳舞至深夜。谈了许多医院的趣事
,谈了很多医生的痛苦,谈了很多病人的烦恼……但是,无光,也无热。那医生善于透视
人体,却并不善于透视感情。

    半夜两点钟,吴大夫叫了计程车送她回到风雨园,这是她休假日回来最晚的一天。在
门口,她和吴大夫告别,用自备的钥匙开了铁门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她把门关好,迎著
细雨,向房子走去。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天气仍然寒冷,她把围巾缠好,慢慢的踱
著步子,慢慢的想著心事。两旁的竹林,不住的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空气里弥漫著淡淡
的花香,是玫瑰和栀子混和的香味,园里有一株栀子花,这几天正在盛开著。

    她走著,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子的二楼上,有间屋子还亮著灯
光,那是谁的窗子?她注意的看了看,是耿若尘的,那么,他居然还没睡!她放轻了脚步
,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是,蓦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她
前面,她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别害怕,是我!”那是耿若尘!她深吸了口
气,拍拍胸口:

    “你干嘛?好端端吓我一跳!”她抱怨著,惊魂未定,心脏仍然在剧跳著。“干嘛?
”他重复她的话。“只为了迎接你,夜游的女神。”

    “啊?迎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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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
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么?”她挑高了眉毛:“你父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
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著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但
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安心要找我麻烦吗?”“岂敢!
只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色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
睛,她咬咬嘴唇,微侧了侧头,说:

    “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似的!耿若尘,你没喝
酒吧?”“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著我,我还敢喝酒吗?难
道你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
拟商业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
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
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么,你是怎么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那已经几乎完全
潮湿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很久了,一两小时吧!”
他闷闷的答。心有千千结24/46

    “你发神经吗?”“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强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
,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著她的。“不
要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她站住,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
是的!”她仰了仰头:“怎样呢?”“你很爱他吗?”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握得她发痛


    “你发疯了吗?你弄痛了我!”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来。“你在干什么?你管我爱
不爱他?这关你什么事?”她恼怒的甩了甩长发:“我不陪你在这儿发神经,我要回屋里
去了。”

    他一下子拦在她前面,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傻瓜吗?”他的头逼近了她。“嫁给一个医生有什么好?他们整天和药瓶药罐
细菌打交道,他们不能带给你丝毫心灵的感受,我敢打赌你那个X光……”

    “喂喂,耿若尘!”雨薇心中的不满在扩大,她讨厌别人批评她的朋友,尤其耿若尘
又用了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愤愤然的说:“请
别批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嫁不嫁医生是我的事情,你根本管不著!”“
我管不著吗?”他又掐紧了她的手腕,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脸上。“你也管不著我的
事,可是你管过了!现在,轮到我管你的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个X光,我也不
喜欢你这么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顾虑你的喜欢与不喜欢!”她想挣脱他,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像
一道铁钳般紧紧的钳住了她。“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

    “凭什么吗?”他的喉咙沙哑,呼吸紧迫:“就凭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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