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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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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思纹被吓住了,说了一半的话整个咽了下去,张大了嘴,涨红了脸,活像个大傻瓜。
美琦又阴恻恻的说:

    “倒不是咱们的孩子来路不正,只怕是咱们孩子的父亲来路不正呢!”“美琦!”老
人怒喊,走了过去,他盯著他的儿媳妇:“你的话什么意思,解释解释看!”

    “我那有说话的余地啊!”美琦嗲声说:“培中培华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何况我们当
儿媳妇的呢!”

    “好!”老人说:“你既然知道你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就免开尊口吧!”“爸爸!”
培华抢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认若尘,不认我们了,是不是?”“有什么认与不认的
?”老人激怒的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有没有一份做儿子的样子?那一次你们来风雨
园,不是吵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如果要多来几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华说:“我们既然如此不受欢迎,我们就走吧!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
说,”他掉头看著耿若尘:“若尘,算你胜了,四年来,你对父亲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
在,你知道父亲所剩的时光无几,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这正是你一贯的作风!既然今天
晓得回来,为什么当初要发誓不回风雨园呢?嘿嘿,本来吗,”他冷笑连连:“你怎么舍
得这份家产啊?”耿若尘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把酒杯放
在炉台上,向前跨了几步,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已经对著培华的下
巴挥去了一拳,培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带翻了茶几,又带翻了花瓶,花瓶
里的水淋了他一头一脸。思纹尖叫起来:

    “要杀人啊!救命啊!”

    在一边旁观的斌斌开始大哭起来,叫著说:

    “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给了斌斌一个耳光,骂著说:

    “你哭什么丧?小杂种!”

    斌斌哭得更大声了。耿若尘扑过去,一把抓住培华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培华
怕再挨打,急急的说:

    “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这种野人打架!”

    耿若尘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恶狠狠的瞪著他说:“我真想杀掉你!
如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窝囊得让我恶心的话,我今天就会杀掉你!你想留
住这条命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好,好,”培中说:“培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走吧!再不走,被这样莫名其
妙的谋杀掉,说不定再被毁尸灭迹,那才冤枉呢!”他狠狠的瞪了耿若尘一眼:“若尘,
守住你的财产吧!等你成了大富翁的时候,说不定那个纪霭霞会从她的董事长身边,再投
回你的怀抱里来,那时,你就人财两得了!哈哈!”他退后一步:“你有种,就别用拳头
逞强!这到底还是个法治世界呢!”拍拍手,他大叫著:“孩子们!上车去!”

    “我不,”六岁的凯凯说,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著:“我要看叔叔和人打架,”他走
到耿若尘身边,崇拜的问:“你刚才用的是不是空手道?”“小鬼!你给我去死去!”思
纹尖叫著,一把扯住凯凯的耳朵,把他从耿若尘身边拖走,于是,凯凯就杀猪似的尖叫起
来,一面叫,一面喊:“我让那个人用空手道打你!”他始终没弄清楚若尘也是他叔叔。
“打我?”思纹用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凯凯几耳光:“我先打死你!你这个小王八,
小混蛋!小杂种……”在一连串的咒骂声与哭叫声中,她拉著凯凯跑到大门外去了。

    培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拉西装上衣,拂了拂满头滴著水的头发,他一面退后,一
面对耿若尘说:

    “我会记住你的,若尘,我会跟你算这笔帐的!大家等著瞧吧!”

    美琦拖著哭哭啼啼的斌斌,也往屋外走去,同时,仍然用她那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
声音说:

    “十个私生子,有九个心肠歹!”

    然后,他们统统退出了室外,接著,一阵汽车喇叭的喧嚣,两辆车子都故作惊人之举
似的,大声按喇叭,大声发动马达,大声倒车,又大声的冲出了风雨园。这一切,恍如千
军万马般杀了来,又仿佛千军万马般杀了去。终于,室内是安静了。是的,终于,室内是
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大家在沉重的呼吸,只有那老式的大钟发出规律的
滴答。然后,李妈悄悄的走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收拾那花瓶的残骸和地毯上的余水。翠莲
也挨了进来,静静的收拾著餐桌上的碗筷。老人跌坐在沙发中,他用手捧著头,坐在那儿
一语不发。

    耿若尘斜倚著壁炉站著,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李妈收拾房
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只是定定的站著,直著眼睛,竖著眉
,一动也不动。终于,李妈和翠莲都收拾好了东西,都退出去了。室内更安静了。这种寂
静是恼人的,这种寂静有风雨将至的气息,这种寂静令人窒息而神经紧张。江雨薇从她缩
著的角落里挨了出来,正想说两句什么轻松的话,来打破这紧张而窒闷的空气。可是,蓦
然间,耿若尘回过头来了,他的脸色由惨白而变得通红,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额上
一根根的青筋都暴胀了起来。他一下子冲到老人的身边,跪在老人前面,他用双手用力的
抓住老人的两只胳膊,摇晃著他,震撼著他,嘴里发出野兽负伤后的那种狂嗥:心有千千
结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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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爸爸!你帮帮忙,你不许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老人用手抓住了儿
子的头发,他揉弄这乱发,他凝视著那张年轻而充满了激情的面孔,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
泪,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儿子,生死有命,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呵!可是,孩子,你帮
我争口气吧!你帮我争口气吧!别让人家说我耿克毅,死后连个好儿子都没有!”“但是
,爸爸,在听了培中培华那些话后,你叫我怎么待下去?怎么留下去?”他狂叫著。

    “你想中他们的计吗?儿子?”老人深深的凝视著若尘。“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赶
走你的,你明知道的。若尘!别中他们的计!”他恳切的看著他,语重而心长:“记住,
若尘,假若你能帮我争口气,则我虽死犹生,假若你不能帮我争这口气,我是虽生犹死呵
!”耿若尘仰著脸,热切的望著他父亲,然后,他猝然间把头仆伏在父亲的膝上,发出一
阵沉痛的啜泣和痉挛,他低声喊著:“爸爸,告诉我该怎么做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人用颤抖的手紧揽著儿子的头,他举首向天,喃喃而语:“有你这样靠近我,我已
经很满足了!这么多年来,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这样接近,不是吗?”他脸上绽放出一层
虔诚的光辉:“这些日子,我常觉得你母亲在我身边,若尘,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
我常想,在我生命将结束的时候,还能和你这样相聚,我是够幸福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
人,还能苟求什么呢?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必定不会让你的两个哥哥,践踏在我的尸
骨上高歌吧?若尘,若尘,坚强起来!若尘,若尘,帮助我吧!”

    耿若尘抬起了头,他眼里还闪著泪光,但他的脸孔上已带著某种坚定的信念,某种热
烈的爱心,某种不畏艰巨与困难的坚强,他低声而恳挚的说:

    “你放心,爸爸,你放心!你这个儿子,或者很任性,或者很坏,或者是个浪子,但
是,他不是个临阵畏缩的逃兵!”

    “我知道,”老人注视著他:“我一直都知道!”

    江雨薇走了过来,她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珠,她为什么会流泪,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觉得自从走进风雨园以来,不,是自从担任老人的“特别”护士以来,自己就变得“特
别”脆弱了。她走过去,哑声说:

    “好了,耿先生,你应该吃药,然后小睡一下了!”

    耿克毅抬头看著她,微笑的说:

    “对了!雨薇,你得帮助我活长一点!”他站了起来,跄踉的跟著她,向楼上走去。
雨薇搀扶他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是更瘦了!职业的本能告诉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担任他
太久的“特别护士”了。她服侍老人吃了药,再服侍他躺下,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老人叫
住了她:“雨薇!”“是的。”她站住了。老人深深的望著地。“你是个好护士,”他说
:“也是个好女孩,我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谢谢你!”“为什么?”她说:“我做的都
是我该做的。”

    “不。”老人点点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谢谢你帮我把若尘找回来,你不知
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语。

    “好了,去吧!”老人说:“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间,关好房门,她回到楼下。

    耿若尘正仰躺在沙发中,他面前放著一个酒瓶,手里紧握著一个酒杯,江雨薇对那瓶
酒看看,已经空了小半瓶了!她赶了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怒气控制了她,她抢下
了那个酒杯和酒瓶,哑声说:

    “难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吗?”

    耿若尘愕然的瞪著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尘,”她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刚刚许诺过,你不做
一个逃兵!那么,站起来吧,站起来,为你父亲做一点儿什么,因为,他真的没有多久可
以活了!”

    耿若尘紧盯著她。“把酒瓶拿走吧!”他喑哑的说:“并且,时时提醒我,时时指示
我。”他低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心的女暴君呵!陛下!”心有千千结23/4612

    接下来,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自从在风雨园中大闹一场之后,培中和培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这对老人是件相
当好的事情,他少生很多气,少费很多神。随著天气逐渐转冷,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了。
黄医生仍然每星期来诊视,他认为老人的病况进入一段休眠状态里,没有好转,却也没有
继续恶化,对这种绝症而言,不恶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尘都暗中庆幸,希望老人
或者会发生什么“奇迹”,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医学史上,这种例子并非没有。耿若尘
开始去纺织公司研究业务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当勉强的,他对那纺织公司根本没有兴
趣,他的去,完全是为了讨老人高兴。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们都在围
炉闲话。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红色的套装,慵慵懒懒的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耿若尘忽
然拿了一张纸,抓了一支炭笔,开始随手给江雨薇画一张速写,画好了,他觉得那套服装
不够洒脱,就把它改成一件松散的家常服,在腰上加了一条纱巾似的飘带。画好了,他递
给江雨薇说:

    “怎样?像不像你?”

    江雨薇看了半天。“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著:“你实在有绘画上的天才,应
该正式学画。”“不成,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若尘说:“我真该学室内设计或是建筑
。”“把那张画给我看看。”老人说。

    江雨薇递了过去,老人竟对那张简单的速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
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张速写摺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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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给我吧!”江雨薇并没注意这件事,她想老人爱子心切,对儿子的一笔一划都相当
珍惜,这事并没什么特别意义。耿若尘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这张画到了
唐经理手里,一星期后,一件崭新的,用软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装,腰上有丝巾做配饰,
喇叭袖,宽下摆,说不出的潇洒漂亮,这衣服被送到风雨园来,江雨薇做了第一个试穿的
模特儿,耿若尘惊异的说:“什么?这就是我画的那件衣服吗?”

    “是呀,”老人说:“你看,什么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浅蓝色,腰上的纱带也是同色。

    “要用蓝灰色的衣料,领子改成大翻领,”耿若尘一本正经的说:“纱带却用宝蓝色
,这样,才能显出纱带的特色来。如果用黄色的衣料,就要用橘色的纱带,总之,腰带的
颜色一定要比衣服艳才好看。”

    过了一个月,唐经理兴高采烈的跑来说:“订单!订单!订单!都是订单,美国方面
喜欢这类的服装,他们要求大量供应,并且要求看看其他的款式,赶快请令郎再设计几件
!”这是一个偶然,一个惊奇,完全出乎耿若尘的意外,但是,这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
开始热心于纺织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质,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
本,做出最漂亮而新颖的服装来。他经常逗留在工厂里,经常拿著炭笔勾画,他变得忙碌
而积极起来。

    “相信吗?”老人骄傲而自负的对江雨薇说:“他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


    江雨薇成了这些服装的模特儿,成品的第一件,永远是由她穿出来,在父子二人面前
走步,旋转,前进,退后,坐下,举手,抬足,滑一个舞步……父子二人就兴味盎然的看
著她,热心的讨论,热心的争执,江雨薇常说:

    “我要另收时装模特儿费,我告诉你们,干时装模特儿是比特别护士赚钱多的!”“
你改行倒也不错,”耿若尘笑著说:“知道吗?雨薇,你有一副相当标准而美好的身材!


    “不许改行!”老人笑著接口:“我对第十三号没有兴趣!”

    “第十三号?”耿若尘不解的问。

    于是,老人开始告诉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以及这第十二号
如何用“女暴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将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尘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样开
心,那样得意,他拍著老人的肩说:

    “这个女暴君的确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吗?”

    江雨薇听得脸红,耿若尘那对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么喜爱
那份围炉谈天的气氛,和那种属于家庭的温馨呀!她甚至开始怀疑,等她必须离开风雨园
的时候,她将如何去适应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适应医院里那种充满血腥、药水、喊叫的
生活呢?

    就这样,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雨季仍然没有过去,天空中总是飘著那绵绵不断的雨。江雨薇常怀疑自己有爱雨的毛
病,和她名字中那个“雨”字一定有关系。她喜欢在细雨中散步,她喜欢听雨声,她更爱
著雨雾里的早晨和黄昏。这天,依然下著雨,却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两个弟弟团聚在一块儿,听他们叙述大学生活,听他们的
趣事,也听他们谈“女生”,天!只是那样一眨眼,他们就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龄了。晚上
,她请他们去吃沙茶火锅,围著炉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经的、很诚恳的冒出一句话来
:“姐,这些年来,我们亏了你,才都念了大学,总算是苦出头了。现在,我和立群都兼
了家教,也可以独立了。你呢?姐姐,已经过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适的人选
,别为我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唉!立德能讲出这篇话来,证明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是,这句话却勾起了江雨
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触的这些人里,谁是最佳人选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无奈每一个
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可以燃起火花来的东西,他们无法使她发光发热,无法使她“燃
烧”。可是,退一步想,难道人生真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爱情吗?真有小说家
笔下那种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感情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她
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或者,她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诗词念
得太多了,而“走火入魔”了?或者,人生根本没这种感情,只是诗人墨客善于描写罢了
!总之,立德有句话是对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年华易逝,青春几何?她真该为自己的“
终身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对未来的“特别护士”这种职业已感困惑的时候。于是,这
晚,她接受了那X光科吴大夫的邀请,他们去了华国,跳舞至深夜。谈了许多医院的趣事
,谈了很多医生的痛苦,谈了很多病人的烦恼……但是,无光,也无热。那医生善于透视
人体,却并不善于透视感情。

    半夜两点钟,吴大夫叫了计程车送她回到风雨园,这是她休假日回来最晚的一天。在
门口,她和吴大夫告别,用自备的钥匙开了铁门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她把门关好,迎著
细雨,向房子走去。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天气仍然寒冷,她把围巾缠好,慢慢的踱
著步子,慢慢的想著心事。两旁的竹林,不住的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空气里弥漫著淡淡
的花香,是玫瑰和栀子混和的香味,园里有一株栀子花,这几天正在盛开著。

    她走著,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子的二楼上,有间屋子还亮著灯
光,那是谁的窗子?她注意的看了看,是耿若尘的,那么,他居然还没睡!她放轻了脚步
,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是,蓦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她
前面,她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别害怕,是我!”那是耿若尘!她深吸了口
气,拍拍胸口:

    “你干嘛?好端端吓我一跳!”她抱怨著,惊魂未定,心脏仍然在剧跳著。“干嘛?
”他重复她的话。“只为了迎接你,夜游的女神。”

    “啊?迎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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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
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么?”她挑高了眉毛:“你父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
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著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但
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安心要找我麻烦吗?”“岂敢!
只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色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
睛,她咬咬嘴唇,微侧了侧头,说:

    “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似的!耿若尘,你没喝
酒吧?”“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著我,我还敢喝酒吗?难
道你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
拟商业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
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
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么,你是怎么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那已经几乎完全
潮湿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很久了,一两小时吧!”
他闷闷的答。心有千千结24/46

    “你发神经吗?”“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强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
,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著她的。“不
要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她站住,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
是的!”她仰了仰头:“怎样呢?”“你很爱他吗?”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握得她发痛


    “你发疯了吗?你弄痛了我!”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来。“你在干什么?你管我爱
不爱他?这关你什么事?”她恼怒的甩了甩长发:“我不陪你在这儿发神经,我要回屋里
去了。”

    他一下子拦在她前面,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傻瓜吗?”他的头逼近了她。“嫁给一个医生有什么好?他们整天和药瓶药罐
细菌打交道,他们不能带给你丝毫心灵的感受,我敢打赌你那个X光……”

    “喂喂,耿若尘!”雨薇心中的不满在扩大,她讨厌别人批评她的朋友,尤其耿若尘
又用了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愤愤然的说:“请
别批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嫁不嫁医生是我的事情,你根本管不著!”“
我管不著吗?”他又掐紧了她的手腕,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脸上。“你也管不著我的
事,可是你管过了!现在,轮到我管你的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个X光,我也不
喜欢你这么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顾虑你的喜欢与不喜欢!”她想挣脱他,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像
一道铁钳般紧紧的钳住了她。“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

    “凭什么吗?”他的喉咙沙哑,呼吸紧迫:“就凭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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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说完,他用力的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中一带,她站立不稳,雨夜的小径上又滑不留足
,她整个身子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迅速的,他就用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了她。她挣扎著,却
怎么都挣扎不出他那两道铁似的胳膊。张开嘴,她想骂,可是,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她的
嘴唇已被另一个灼热的嘴唇所堵住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根本
丝毫心理上的准备都没有。因此,当她的嘴唇被骤然捕捉的那一刹那,她心中没有罗曼蒂
克,没有爱情,没有光与热,没有一切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那种飘飘然,醺醺然,如痴如
醉的感觉。所有的,只是愤怒、惊骇、不满,和一份受伤的,被侮辱的,被占便宜的感觉
。她拚命挣扎,拚命撑拒,但是,对方却太强了,他把她紧压在胸口,他的手从她背后支
住了她的头,她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最后,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让他吻,但是,她
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仇恨的紧盯著他。他终于放松了她,睁开眼睛来,他那两道
眼光又清又亮,炯炯然的凝视著她。这眼光倒使她心中骤然涌上一阵迷茫的、心痛的感觉
。可是,很快的,这感觉又被那愤怒与惊骇所压了下去,她立即把握机会,推开了他,然
后,她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卑鄙的、下流的东西!”她怒骂起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你父亲花了钱雇用我,你就有权利占我便宜吗?你这个富家
少爷!你这个花花公子!你这个名副其实的浪子!我告诉你,你转错脑筋了!我不是你玩
弄的对象,我也不是你的纪霭霞!你如果再对我有一丝一毫不礼貌的举动,我马上离开风
雨园!”耿若尘呆了,傻了,他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挺立在夜色中。江雨薇说完了要说的
话,一摔头,她抛开了他,迅速的冲向屋子里去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前面
,她看到自己涨红了的面颊和淋湿了的头发,看到自己那对乌黑的、燃烧著火似的眼睛,
和自己那红滟滟的嘴唇,她用手轻抚在自己的唇上。她的心脏仍然在狂跳,她的情绪仍然
像根绷紧了的弦。一时间,她无法思想,也无法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对她已经像一个梦
境一般,她竟无法肯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终于,她脱下了淋湿了的大衣,走到浴室里,放了一盆热热的水,躺进浴缸中,她泡
在热水里,尽量去驱除身上的寒意,洗完澡,换上睡衣,用块大毛巾包住湿头发,她回到
卧室里,坐在梳妆台前面。

    夜很静谧,只有冷雨敲窗,发出轻声的淅沥,夜风穿梭,发出断续的低鸣。她坐著,
一面侧耳倾听。耿若尘的卧房就在她的隔壁,如果他回到房里,她必然会听到他的脚步和
房门声。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有些恼人的牵挂,春宵夜寒,
冷雨凄风,那傻瓜预备在花园里淋一夜的雨吗?走到窗前,她掀起窗帘的一角,对外面望
去,她只能朦胧的看到那喷水池中的闪光,和那大理石的雕像,再往远处看,就只有树木
幢幢,和一片模糊的暗影。天哪,夜深风寒,苍苔露冷,他真要在外面待一夜吗?

    恼人的!烦人的!她管他呢?拉好窗帘,她打开了电热器,往床上一躺,睡吧,睡吧
,明天一早要起来给老人打针,十点多钟黄大夫要来出诊,睡吧,睡吧,别管那傻瓜!他
淋他的雨,干我什么事?睡吧,睡吧,别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出名的浪子,占一个
特别护士的便宜,如此而已!可是……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抱著膝,瞪大眼睛望著
那小几上的台灯,他可能是认真的吗?他可能动了真情吗?哦,不,不,江雨薇,江雨薇
,你别傻吧!他已经饱经各种女人,怎会喜欢你这个嫩秧秧的小护士?而且,即使他是真
心的,你要他吗?你要他吗?她问著自己,接下来再紧跟著的一个问题,就是:你爱他吗
?她把下巴放在膝上,开始深思起来;不行!他是个富家之子,看老人的情形,将来承继
这份偌大家产的,一定是他无疑,而自己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人,将来大家会怎么说她
呢?为钱“上嫁”耿若尘!小护士高攀贵公子!不,不,不行!而且……而且……不害羞
呵,别人向你求过婚吗?只不过强吻了你一下而已。记住,他只是个浪子!一个劣迹昭彰
的浪子!你如果聪明一点,千万别上他的当!逃开他,像逃开一条毒蛇一样!现在,你该
睡了!

    她重新躺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枕上。该死!他怎么还不回房里来呢?他以为他是那
个雕像,禁得起风吹雨淋吗?该死,怎么又想起他了呢?她似乎朦朦胧胧的睡著了一会儿
,然后,就忽然浑身一震似的惊醒了,看看窗子,刚刚露出一点曙光来,天还没有全亮呢
!侧耳倾听,她知道自己惊醒的原因了!那脚步声正穿过走廊,走向隔壁屋里去。天哪!
这傻瓜真的淋了一夜的雨!她掀开棉被,走下床来,披了一件晨褛,她走到门口,把房门
开了一条缝,看过去,耿若尘的房门是洞开的,他正发出一连串砰砰碰碰的声音。然后,
她听到他在敲著桌子,高声的念著什么东西。她把门开大了一些,仔细倾听,却正是她所
喜爱的那阕词:“数声啼□,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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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

    她听著,他在反反覆覆的念这同一阕词,他是念得痴了,而她是听得痴了。终于,她
回过神来,把房门关好,她背靠在门上,呆望著窗子,反覆吟味著:“莫把丝弦拨,怨极
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的意
味。

    是的,这正是“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的时候。心有千千结25/4613

    早餐的时候,耿若尘没有下楼来吃饭。李妈奉耿克毅的命令上楼去叫他,她的回话是


    “三少爷说他不吃了,他要睡觉。”

    老人皱皱眉头,看了江雨薇一眼,问: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江雨薇不由自主的红了脸,老人干嘛偏偏要问她呢?她耸了耸肩,眼光转向了别处,
支吾著说:

    “大概是‘春眠不觉晓’吧!”

    “唔,”老人哼了声:“年轻人,养成这种晚起的习惯可不好,唐经理还在工厂里等
他呢!”他拿起了筷子,望著江雨薇:“你昨晚回来很晚吗?”“是的!”她仓卒的回答


    “和那个X光吗?”天!又要来一遍吗?江雨薇轻蹙一下眉,很快的说:

    “是的,我们去华国跳舞,回来时已经快两点了!”

    “哦!”老人应了声,没再说别的。江雨薇拿起筷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呵欠,老人
锐利的看看她。“似乎没有人睡眠是够的!”他说,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没有
我这个老病夫的精神好!”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夜没有睡呢!江雨薇想著,心不在焉的夹著
稀饭,心不在焉的拨著菜,老人盯著她:

    “你的筷子在酱油碟子里呢!”他提醒她。

    她蓦然间收回了筷子,脸涨得通红。

    “小心点,”老人笑笑:“别把稀饭吃到鼻子里去了!那可不好受。”江雨薇的脸更
红了。一餐饭草草结束。江雨薇一直在怔忡著,她不知道经过昨夜那件事以后,她如何再
面对耿若尘。见到他之后,她该用什么态度,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冷冰冰的,还是干脆躲
开他?她一直心慌意乱,一直做错事情,打翻了茶杯,又烫著了手。十点钟,黄医生来了
,给老人作了例行的诊视之后,他满意的点点头。“一切还不错,继续吃药打针吧!”

    李妈从楼上跑了下来。

    “黄大夫!”她说:“您最好也帮我们少爷看看!”

    江雨薇震动了一下,老人迅速的抬起头来:

    “他怎么了?”老人问。

    “在发烧呢!”好,毕竟是病了!江雨薇咬住了嘴唇;早知道你不是铁打的,早知道
你不是铜头铁臂,早知道你不是石头雕像,偏偏去淋一夜的雨!又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
你根本是去找死,你这个傻瓜!浑球!“江小姐!”黄大夫唤醒了江雨薇:“你跟我一起
来看看!”“哦,我……”江雨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了?江小姐?”黄大夫不解的问。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江雨薇慌忙说,拎起了黄大夫的医药箱。“我们去吧
!”

    老人关心的站了起来。

    “您最好别去,”黄大夫说:“我不想让您传染上任何疾病。”“应该没什么严重的
,”老人说:“顶多是感冒,加上一点儿心病罢了!”江雨薇有点儿心惊胆战,更加神思
不属了。她怀疑,老人是不是有千里眼以及顺风耳,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们走进了耿若尘的房间,耿若尘正清醒白醒的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双
手枕著头。看到了他们,他把手从脑后抽了出来,粗声说:

    “我什么事都没有,黄大夫,别听李妈胡说八道!”

    “试试温度再说吧!”黄大夫笑笑说。

    江雨薇把消好毒的温度计送到他的面前,他的眼光停在她脸上了,一对阴沉的、执拗
的、怪异的眼光!江雨薇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跳动,那温度计在她的指尖轻颤,她不
敢说什么,只是恳求似的望著他。于是,他张开了嘴,衔住了那温度计。江雨薇职业性的
握住了他的手腕,数他的脉搏,那脉搏跳得如此快速,如此不规律,她不禁暗暗的蹙了蹙
眉,量完脉搏,她看著黄大夫:

    “一百零八。”黄大夫点点头。她抽出了温度计,看了看,眉头紧皱了起来,天!三
十九度五!他还逞强说没生病呢!她把温度计递给黄大夫。黄大夫看了,立即拿出听筒,
解开耿若尘上衣的扣子,耿若尘烦恼的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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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如果我在发热,也只是暂时性的,一会儿就好,用不著这样劳师动众!”江雨薇深
深的看了他一眼,是吗?你的发热也是暂时性的吗?你指的是感情,还是身体呢?转过身
子,她不愿再面对他,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在反常的沉重起来。

    黄医生诊视完了,他站起身来,招手叫江雨薇跟他一起出去。下了楼,他对老人说:


    “重感冒,发烧很高,必须好好保养,否则有转成肺炎的可能。”拿起处方笺,他很
快的开了几种药,告诉江雨薇:“一种是针药,买来就给他注射,另外两种是口服,四小
时一次,夜里要照时间服用,不能断,明天如果不退烧,你再打电话给我!”江雨薇点点
头。黄医生走了,耿克毅立刻叫老赵开车去买药。他看了江雨薇一眼:“雨薇,”他说,
诚恳的:“请你照顾他!”

    江雨薇心慌意乱的看了老人一眼,这句话里有别的意思吗?天哪!她摔了摔头,今天
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把每个人的话都听成了好几重意思。江雨薇呀,江雨薇,她在心中喊
著自己的名字;你别被他那一吻弄得神经兮兮吧!你必须振作起来,记住你只是个特别护
士而已!

    药买来了。江雨薇拿了药,走进耿若尘的房间。“哦,你又来了!”耿若尘盯著她,
没好气的说:“我这房间,不怕辱没了你的高贵吗?怎么敢劳动你进来?像我这样卑鄙下
流的人,也值得你来看视吗?”

    江雨薇走了过去,忍著气,她把针管中注满了药水,望著他:“我是个护士,”她轻
声说:“我奉你父亲的命令来照顾你!现在,我必须给你打一针。”她挽著他的衣袖。

    “哈!”他怪叫:“奉我父亲的命令而来!想必是强迫你来的吧!何苦呢?古人不愿
为五斗米而折腰,你今天就宁愿为一些看护费而降低身分了!”

    她手里的针管差点掉到地下去。抬起眼睛来,她看著他。不,不,别跟他生气,他正
发著高烧,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别动气,千万别动气!护士训练的第一课,就是
教你不和你的病人生气。她咬紧牙关,帮他用酒精消毒,再注射进针药。注射完了,她用
手揉著他。他挣脱开她:

    “够了!”他冷冰冰的说:“你不必这样勉强,你不必这样受罪,你出去吧!”“你
还要吃药,”她说,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著:“等你吃完药,我就走!”“我不吃你手里
的药!”他负气的嚷,像个任性的孩子,眼睛血红:“你去叫翠莲来!”

    “好,”她转过身子,颤声说:“我去叫翠莲!”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是火烧火烫的,她不由自主的转回身子来,望著
他。两滴泪珠冲出了眼眶,滑落了下去。他吃惊了,眉头紧锁了起来,他把她拉近到床边
来,抬起身子,仔细的审视著她的面庞:

    “你哭了?为什么?”他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起来,烦恼的摇了摇头:“我现在头昏
脑胀,我说了些什么话?我又冒犯了你吗?”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紧握著她,就慌忙摔开了
手,把自己的手藏到棉被里去,好像那只手是个罪魁祸首似的,嘴里喃喃的说:“对不起
,雨薇,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她俯下身子,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
体压下去,让他躺平在枕头上,她把棉被拉拢来,盖好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现在可以给你吃药吗?”

    他眼神昏乱的望著她:

    “你答应不生气吗?”他问。

    “是的。”“好的,我吃药。”他忽然驯服得像个孩子。

    她拿了冷开水和药片,坐在床沿上,扶起他的头,把药片送进他嘴里,他吃了药,躺
平了。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这时,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抚摸著她的面颊,他的声
音低而温柔,温柔得像在说梦话:

    “不要再流泪,雨薇。不要再生我的气,雨薇。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多么卑微、多么
恶劣的人,我原不配对你说那些话,我保证……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如果……如果我做错
了什么……”他蹙眉,声音断续而模糊,那针药的药力在他身体里发作:“如果我做错了
什么,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但是,千万别流泪,千万别生气……”他的手垂了下来
,声音轻得像耳语:“我只是个浪子,一个浪子……浪子……浪子……”声音停止了,眼
睛合上了,他睡熟了。

    江雨薇继续坐在那儿,望著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把手压在他额上,那么烫!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但是,新的泪珠又那么快的涌了出来,使她不知
道该把自己怎么办了。终于,她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她一头撞在正走进来的耿克毅身
上。

    “怎么了?”耿克毅惊愕的望著她,脸上微微变色了。“他病得很重吗?你为什么…
…”

    “不是,耿先生,”她匆匆说:“他已经睡著了,你放心,他不要紧的,我会照顾他
!”

    老人皱著眉审视她:“可是……”她拭了拭眼睛:“别管我!”她轻声说:“我只是
情绪不好!”

    抛下了老人,她很快的跑进自己的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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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合衣倒在床上,她止不住泪水奔流,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为了他昨夜那一吻?还
是为了今晨他给她的侮辱?还是为了他刚刚的那份温柔?她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拭干了
眼泪,她平躺在床上,仰视著天花板,她开始试图分析,试图整理自己那份零乱的情绪,
她回忆昨夜花园里的一幕,再想到今天他那种鲁莽,以及随后的那份温柔。为什么?他鲁
莽的时候令她心碎,他温柔时又令她心酸?为什么?她问著自己,不停的问著自己。然后
,一个最大最大的问题就对她笼罩过来了,一下子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难道这就是恋
爱?难道你已经爱上了他?”心有千千结26/46

    她被这大胆的思想所震慑了!睁大了眼睛,她惊惶的望著屋顶的吊灯,可能吗?不像
她预料的充满了光与热,却充满了心痛与心酸,可能吗?这就是爱情?可能吗?可能?她
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站在医院的长廊上,曾经怎样的吸引过她,然后,她想到每
次和他的相遇,想到那小屋中的长谈,再想到最近这三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她穿他
设计的衣服在他面前旋转,她念他所熟悉的诗词,背诵给他听,她和他共同应付培中培华
,她和他共同讨老人欢心,以及无数次园中的漫步,无数次雨下的谈心……怎么?自己竟
从没想过,可能会和他相爱!

    这新发现的思想使她如此震骇,也如此心惊,她躺在那儿,动也不能动了!然后,她
想起自己昨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冷酷而毫不容情的话,她不自禁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江雨薇,”她低语:“你竟没有给他留一点儿余地!他不会忘记那些话了,永远不
会!”

    可是,难道那些话不是实情吗?难道他不是个浪子吗?难道他不曾和一个风尘女子同
居吗?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头埋在手心里,手指插进了头发中。不,不,她不要这份爱
情,如果这是爱情的话!她不要!她不要做一个风尘女子的替身,而且,最主要的,他爱
她吗?

    他爱她吗?他爱她吗?他爱她吗?她一连问了自己三遍。可怜,白白活了二十三岁,
她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与被爱!只因为她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如今,这
恼人的思想呵!这恼人的困惑!她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面,她望著镜子里那张
反常的脸孔,那零乱的发丝,那苍白的面颊,那被泪水洗亮了的眼睛,她用手指划著镜面
,指著镜子中的自己,低声说:

    “无论如何,江雨薇!不要让这具有魔力般的风雨园把你迷住,不要去做那些无聊的
梦吧!他是个百万家财的承继者,你是个孤苦无依的小护士,认清你自己吧!江雨薇,要
站得直,要走得稳,不要被迷惑!他仅仅是对你逢场作戏而已!”

    抓起一把梳子,她开始梳著自己的头发,又到浴室去洗干净了脸,重匀了脂粉,她看
起来又容光焕发了!

    “对于你想不透的问题,你最好不要去想!”她自语著,对镜子微笑了一下。天!她
笑得多么不自然!她心中的结仍然没有打开,蓦然间,她又想起那几句句子: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她呆了呆,然后,抓起一支笔来,
她试著把这词揉和了自己的意思,写成了另一首小诗: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千结万结解不开,

    风风雨雨满园来,此愁此恨何时了?我心我情谁能晓?自从当日入重门,风也无言月
无痕,唯有心事重重结,谁是系铃解铃人?………………”她还想继续写下去,可是,她
感到心中一阵震荡,面颊上就火烧火热起来。不害羞呵!竟写出这种东西!抛下了笔,她
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是吃中饭的时间了。

    她下了楼,已经保持了心情的平静。李妈早将午餐的桌子摆好了,老人正坐在沙发椅
中,闷闷的想著心事。看到雨薇走下楼来,他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她,似乎怕得罪了她,又
似乎在探索什么似的,江雨薇感到一阵歉然,于是,她立刻对老人展开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若尘还在睡吧?”她问。

    “是的,我刚刚让李妈去看过!”老人说。

    “好极了!”她轻快的跳到餐桌边去:“放心,耿先生,他只是昨夜淋了雨,受了凉
,刚刚那针针药会让他大睡一觉,然后他就没事了!像他那样的身体,这点儿小病根本没
什么关系!”她看看桌面,欢呼一声:“哎呀,有我爱吃的砂锅鱼头,我饿了!马上吃饭
好吗?”

    她的好心情影响了老人,他们坐下来,开始愉快的吃饭,老人仍然不时悄悄的打量著
她,最后,终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雨薇,我那个鲁莽的儿子得罪了你吗?”

    江雨薇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出来,不禁一愣,但她立即恢复了自然,若无其事的说:

    “是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了!”老人释然的说:“别和他认真,雨薇,他常常是言语无心的!”是吗
?别和他“认真”吗?他是“言语无心”的吗?世界上知子莫若父,那么,他确实对她是
“无心”的了?握著筷子,她勉强提起的好心情又从窗口飞走,瞪视著饭桌,她重新又发
起怔来了。饭后,到了耿若尘应该吃药的时间了,江雨薇再度来到耿若尘的房里。他仍然
在熟睡著,睡得很香,睡得很沉,她轻轻的用手拂开他额前的短发,试了试热度,谢谢天
!热度已经退了,而且,他在发汗了。她走到浴室,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拭去了他额上
的汗珠,然后,她凝视著他,那张熟睡的、年轻的面孔,那两道挺秀的浓眉,那静静的合
著的双眼,那直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天!他是相当漂亮的!她从没有这样仔细的观察一
张男性的脸,可是,这男人,他真是相当漂亮的!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轻轻的摇撼著他:

    “醒一醒!你该吃药了!醒一醒!”

    他翻了个身,叽咕了几句什么,仍然睡著。她再摇撼他,低唤著:“醒来!耿若尘,
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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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他低叹了一声,朦胧的张开眼睛来,恍恍惚惚的望著江雨薇,接著,他一摔头,忽然
间完全清醒了。

    “是你?雨薇?”他问。

    “是的,”她努力对他微笑。“你该吃药了。”她拿了药丸和杯子过来。“吃完了再
睡,好吗?”

    他顺从的吃了药,然后,他仰躺著,望著她。她坐在床沿上,把他的枕头抚平,再把
他的棉被盖好,然后,她对他微微一笑:“继续睡吧!”她说:“到该吃药的时间,我会
再来叫你的!”她站起身子。“等一等,雨薇。”他低声喊。

    她站住了。他看著她,他的眼睛是清醒的,他的脸色是诚恳的,他的语气温柔而又谦
卑:“我为昨天夜里的事情道歉!”他低语:“很郑重很真心的道歉,请你不要再记在心
上,请你原谅我,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摇摇头。“别提了,”她的声音软弱
而无力:“我已经不介意了,而且……我也要请你原谅,”她的声音更低了:“我说了一
些很不该说的话。”“不,不,”他急声说:“你说得很好,你是对的,你一直是对的。
”他叹口气,咬咬牙:“还有一句话,雨薇……”

    “什么话?”她温柔的问,语气中竟带著某种期待与鼓励。“祝福你和你的那位医生
!”

    天!她深抽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子,她很快的走出了耿若尘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她
把背靠在门框上,手压在胸口,呆呆的站著。她和她的医生!天哪!那个该死的X光科!
心有千千结27/4614

    三天后,耿若尘的病就好了,他又恢复了他那活力充沛的样子,他变得忙碌了,变得
积极了,变得喜欢去工厂参观,喜欢逗留在外面了。他停留在风雨园中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是,他并非在外游荡,而是热心的把他的时间都投资到服装设计上以及产品的品质改良
上去了。老人对他的改变觉得那么欣慰,那么开心,他常对雨薇说:

    “你瞧!他不是一个值得父亲为之骄傲的儿子吗?”

    江雨薇不说什么,因为,她发现,耿若尘不知是在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躲避她。随著
他的忙碌,他们变得能见面的时间非常少。而且,即使见面了,他和以前也判若两人。他
不再飞扬浮躁,不再盛气凌人,不再高谈阔论,也不再冷嘲热讽。他客气,他有礼貌,他
殷勤的向她问候,他和她谈天气,谈花季,谈风,谈雨,谈一切最空泛的东西……然后礼
貌的告别,回家后再礼貌的招呼她。那么彬彬有礼,像个谦谦君子!可是,她却觉得如同
失落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惆怅,空虚,迷惘的情绪,把她
紧紧的包围住了。每天,她期望见到他,可是见到他之后,在他那份谦恭的应酬话之后,
她又宁愿没有见到过他了。于是,她常想,她仍然喜欢他以前的样子:那骄傲,自负,桀
骜不驯的耿若尘!然后,春天不知不觉的过去,夏天来了。

    随著天气的转热,老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坏,他在急速的衰弱下去。黄医生已经不止
一次提出,要老人住进医院里去,但是,老人坚决的拒绝了。

    “我还能行动,我还能说话,为什么要去住那个该死的医院?等我不能行动的时候,
你们再把我抬到医院里去吧!”

    黄医生无可奈何,只能嘱咐江雨薇密切注意,江雨薇深深明白,老人已在勉强拖延他
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了。这加重了江雨薇的心事,半年来,她住在风雨园,她服侍这暴
躁的老人,她也参与他的喜与乐,参与他的秘密,参与他的心事。经过这样长的一段时间
,她觉得,老人与她之间,已早非一个病人与护士的关系,而接近一种父女般的感情。但
,老人将去了!她一开始就知道他迟早要去的,她也目睹过无数次的死亡,可是,她却那
么害怕面对这一次“生命的落幕”。老人自己,似乎比谁都更明白将要来临的事情。这些
日子,他反而非常忙碌,朱正谋律师和唐经理几乎每天都要来,每次,他们就关在老人的
房里,带著重重的公事包,和老人一磋商就是好几小时之久。有次,江雨薇实在忍不住了
,当朱正谋临走时,她对他说:

    “何苦呢?朱律师,别拿那些业务来烦他吧,他走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的,你们就
让他多活几天吧!”“你知道他的个性的,不是吗?”朱正谋说:“如果他不把一切安排
好,他是至死也不会安心的!”

    于是,江雨薇明白,老人是在结算帐务,订立遗嘱了。这使她更加难受,也开始对生
命本身起了怀疑,一个人从呱呱堕地,经过成长,经过学习,经过奋斗,直到打下了天下
,建立了事业,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剩下的是什么呢?带不走的财产,无尽的牵挂
,以及一张遗嘱而已。人生,人生,人生是什么呢?六月初,老人变得更加暴躁和易怒了
。这天晚上,为了嫌床单不够柔软,他竟和李妈都大发了脾气,当然,李妈也明白老人的
情况,可是,她仍然偷偷的流泪了。江雨薇给老人注射了镇定剂,她知道,这些日子,老
人常被突然袭击的疼痛弄得浑身痉挛,但他却强忍著,只为了不愿意住医院。那晚,照顾
老人睡熟之后,她在那沉重的心事的压迫下,走到了花园里。这晚的月色很好,应该是阴
历十五、六吧,月亮圆而大,使星星都失色了。她踏著月光,望著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
参差,踩著那铺著石板的小径,闻著那绕鼻而来的花香……她心情惆怅,神志迷茫,风雨
园呵风雨园!此时无风无雨,唯有花好月圆,但是,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
的明天呢?谁能预料?谁能知道?

    穿花拂柳,她走出小径,来到那紫藤花下。在那石椅上,已经有一个人先坐在那儿了
。耿若尘!他坐著,用双手扶著头,他的整个面孔都埋在掌心中。

    她轻悄的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是你吗?雨薇?”他低低的问,并没有抬起头
来。

    “是的。”“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他喑哑的问。

    “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轻声说。

    “总之,时间快到了,是吗?”他把手放下来,抬眼看她,眼神是忧郁的,悲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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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是的。”她再说,恳挚的回视著他。

    “假若我告诉你,我很害怕,我害怕他死去,因为他是我的支柱,我怕他倒了,我也
再站不起来了,假若我这样告诉你,你会笑我吗?你会轻视我吗?”

    她凝视他。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个冲动,想把这男人揽在怀里,想抱紧那颗乱发蓬
蓬的头,想吻住那两片忧郁的嘴唇,想把自己的烦恼和悲苦与他的混合在一起,从彼此那
儿得到一些慰藉。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自从雨夜那一吻后,他和她已经保持了太远的
距离,她竟无力于把这距离拉近了。她只能站在那儿,默默的,愁苦的,而又了解的注视
著他。“你懂的,是吗?”他说,低低叹息。“你能了解的,是吗?我父亲太强了,和他
比起来,我是多么渺小,多么懦弱,像你说的,我仅仅是个花花公子而已。”

    “不。”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紧的盯著他,她的眼光热切而坦白。“不,若尘,
你不比你父亲渺小,你也不比你父亲懦弱!你将要面对现实,接替你父亲的事业,你永远
会是个强者!”“是吗?”他怀疑的问。“是的,你是的!”她急急的说:“不要让你的
自卑感戏弄了你!不要太低估你自己!是的,我承认,你父亲是个强者,但你决不比他弱
!你有的是精力,你有的是才华,你还有热情和魄力!我告诉你,若尘,你父亲快死了,
我们都会伤心,可是,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而活著的人却必须继续活下去!若尘,”她迫
视著他,带著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热,急切的说:“你不要害怕,你要勇敢,你要站
起来,你要站得比谁都直,走得比谁都稳,因为,你还有两个哥哥,在等著要推你倒下去
!若尘,真的,面对现实,你不能害怕!”

    耿若尘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

    “这是你吗?雨薇?”他不信任似的问:“是你这样对我说吗?”“是的,是我,”
她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情绪:“让我告诉你,若尘,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有两个年幼的小弟弟,我也几乎倒了下去。而你,你比那时的我强多了,不是吗?你是个
大男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有现成的事业等你去维持!你比我强多了,不是吗?”

    “不。”他低语,眩惑的望著她,情不自已的伸手碰了碰她垂在胸前的长发。“你比
我强!雨薇,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么美好!有多么坚强!有多么令人心折!”他猝然跳
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我必须走开了,必须从你身边走开,否则,
我又会做出越轨的事来,又会惹你生气了!明天见!雨薇!”他匆匆向小径奔去,仿佛要
逃开一个紧抓住了他的瘟疫。他走得那样急,差点撞到一棵树上去,他脸上的表情是抑郁
、热情、而狼狈的。只一会儿,他的影子就消失在浓荫深处了。

    江雨薇呆站在那儿,怔了。心底充塞著一股难言的怅惘和失望。她真想对他喊:别离
开我!别逃开我!别为了雨夜的事而念念于怀!我在这儿,等你,想你!你何必逃开呢?
来吧!对我“越轨”一些儿吧!我不在乎了!我也不再骄傲了!可是,她怎么将这些话说
出口呢?怎能呢?一个初坠情网的少女,如何才能不害羞的向对方托出自己的感情?如何
才能?

    或者,他并没有真正的爱上她,或者,他仅仅觉得被她所迷惑,或者,他要逃开的不
是“她”,而是他自己的“良心”,他不愿欺骗一个“好女孩”,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
!他并不爱她,仅仅因为风雨园中,除她之外,没有吸引他的第二个少女而已。她跌坐了
下来,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沉思起来。好在,一切都快过去了,好在,老人死后,她将
永远逃开风雨园,也逃开这园里的一切!尤其,逃开那阴魂不散的耿若尘!那在这几个月
里不断缠扰著她的耿若尘!是的,逃开!逃开!逃开!她想著,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她
用手摸了摸,天呵!她为什么竟会流泪呢?为了这段不成型的感情吗?为了那若即若离,
似近似远的耿若尘吗?不害羞呵!江雨薇!

    夜深露重,月移风动,初夏的夜,别有一种幽静与神秘的意味。她轻叹了一声,站起
身来,拂了拂长发,慢慢的走进屋里去了。大厅中还亮著灯,是耿若尘特地为她开著的吧
?她把灯关了,拾级上楼。楼上走廊中的灯也开著,也是他留的吗?她望望耿若尘的房间
,门缝中已无灯光,睡著了吗?若尘,祝你好梦!她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屋子的静谧。她走到书桌前面,触目所及,是一个细颈的、瘦长的白瓷花瓶,这花
瓶是那书房内的陈列品之一,据说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白瓷上有著描金的花纹。如今,
这艺术品就放在她的桌上,里面插著一枝长茎的红玫瑰。在那静幽幽的灯光下,这红玫瑰
以一份潇洒而又倨傲的姿态,自顾自的绽放著。天!这是什么呢?谁做的?她走过去,拿
起瓶子来,玫瑰的幽香绕鼻而来,花瓣上的露珠犹在,这是刚从花园中采下来的了。她把
玫瑰送别鼻端去轻嗅了一下,这才发现花瓶下竟压著一张纸条,拿起纸条,她立即认出是
那个浪子——耿若尘的笔迹,题著一阕词:“池面风翻弱絮,树头雨褪嫣红,

    扑花蝴蝶杳无璺,又做一场春梦!

    便是一成去了,不成没个来时,

    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心有千千结28/46

    她吸了口气,把纸条连续念了四五遍,然后压在胸口上。要命呵!那个耿若尘!他到
底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这晚,当她睡著之后,她梦到了耿若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他拥住
了她,把她的头紧抱在胸口,在她耳边反覆低语:“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


    第二天一早,耿若尘就出去了,留给江雨薇一天等待的日子。黄昏时分,他从外面回
来,立刻和老人谈到工厂里的业务,他似乎发现工厂的帐务方面有什么问题,他们父子一
直用些商业术语在讨论著。江雨薇对商业没有兴趣,可是,耿若尘对她似乎也没兴趣,因
为他整晚都没有面对过她,他不和她谈话,也不提起昨晚的玫瑰与小诗,他仿佛把那件事
已经整个忘得干干净净了。这刺伤了雨薇,刺痛了她。于是,她沉默了,整个晚上,她几
乎什么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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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老人入睡以后,她走进了书房。她在书房中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她知道,
耿若尘每晚都要在书房中小坐片刻。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否要等待耿若尘,她自己也不知
道。但,无论如何,耿若尘没到书房里来。夜深了,她叹口气,拿了一本《双珠记》走出
书房。又情不自禁的去看看耿若尘的房门,门关著,灯也灭了。她再叹口气,走进自己的
房间。触目所及,又是一枝新鲜的红玫瑰!她奔过去,拿起那瓶玫瑰,同样的,底下压著
一张纸条:

    “明知相思无用处,无奈难解相思苦!有情又似无情时,斜风到晓穿朱户,问君知否
此时情,只恐梦魂别处住,无言可诉一片心,唯祝好梦皆无数!”

    她握紧了这张纸条,仰躺到床上,从她躺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有
颗星星高高的挂在那儿,对她一闪一闪的亮著。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那样沉重的,规律
的,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著胸腔。她闭了闭眼睛,浑身散放著的热流把全身都弄得热烘烘的
。她再张开眼睛,那星光仍然在对她闪亮。有光,有热,有心痛,有狂欢,有期待,有担
忧……这是什么症象?天!这是什么症象?她陡的跳了起来,望著床头的那架电话机。风
雨园中每个房间都有电话,而且像旅社的电话般能直接拨到别的房间里。她瞪视著那电话
机,然后,她抓起听筒,拨到隔壁的房间里。

    耿若尘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听筒。

    “喂?”他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她轻应著,喉中哽塞。“我刚刚看到你的纸条。”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别告诉我我是个傻瓜,”他喑哑的,急切的说:“别告诉我我在做些傻事,也别告
诉我,你心里所想的,以及你那个X光!什么都别说,好雨薇,”他的声音轻而柔,带著
一抹压抑不住的激情,以及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别告诉我任何话!”“不,我不想告
诉你什么,”雨薇低叹著说,声音微微颤抖著。“我只是想请你走出房门,到走廊里来一
下,我有句话要当面对你说。”他沉默了几秒钟。“怎么?”她说:“不肯吗?”“不,
不,”他接口:“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我又冒犯了你?哎!”他叹气:“我
从没有怕一个人像怕你这样!好吧,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到门口来,你可以把那朵玫
瑰花扔到我脸上来!”说完,他立即挂了线。

    雨薇深吸了口气,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抚平了衣褶,拂了拂乱发,她像个梦游患
者般走到房门口,打开了门,耿若尘正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他脸上
有种犯人等待法官宣判罪状似的表情,严肃,祈求,而又担忧的。她走过去,心跳著,气
喘著,脸红著。站在他面前,她仰视著他,这时才发现他竟长得这么高!

    “假若——假若我告诉你,”她轻声的,用他爱用的语气说:“我活到二十三岁,竟
然不懂得该如何真正的接吻,你会笑我吗?”他紧盯著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他喃喃的说:“是——什么意思?”

    她闭上了眼睛。“请你教我!”她说,送上了她的唇。

    半晌,没有动静,没有任何东西碰上她的嘴唇,她惊慌了,张开眼睛来,她接触到了
他的目光,那样深沉的、严肃的、恳切的、激动的一对眼光!那样一张苍白而凝肃的脸孔
!她犹豫了,胆怯了,她悄悄退后,低语著说:

    “或者,你并不想——教我?”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于是,猝然间,她被拥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唇轻轻的碰著了
她的,那样轻,好像怕把她碰伤似的。接著,他的手腕加紧了力量,他的唇紧压住了她。
她心跳,她喘息,她把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的环抱著他的腰,她没有思
想,没有意识,只感得到两颗心与心的撞击,而非唇与唇的碰触。终于,他抬起头来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她。她睁开眼来,不信任似的望著面前这张脸,就是这个人吗?几
个月前,曾因一吻而被她打过耳光的人?就是这个人吗?那被称为“浪子”的坏男人?就
是这个人吗?搅得她心慌意乱而又神志昏沉?就是这个人吗?以后将会在她生命里扮演怎
样的角色?“雨薇。”他轻唤她。她不语,仍然痴痴的望著他。

    “雨薇,”他再喊。她仍然不语。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他喑哑的说:“你好像看透了我,使我无法遁形。”“你
想遁形吗?”她低问,把他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开。“你想吗?”“在你面前遁形吗?
”他反问。“不,我永不想。”

    “那么,你怕什么呢?”

    “怕——”他低语:“怕你太好,怕我太坏。”

    她继续紧盯住他。“你坏吗?”她审视他的眼睛。“有多坏?”

    “我不像你那样纯洁,我曾和一个风尘女子同居,我曾滥交过女友,我堕落过,我酗
酒,玩女人,赌钱,几乎是吃喝嫖赌,无所不来。”“说完了吗?”她问。仍然盯著他。


    “是的。”他祈求似的看著她。

    “那么,”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吗?”他闭上眼睛,
揽紧她,他的嘴唇再捉住了她的,同时,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面颊上。吻完了,他颤
栗的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从此,你将是我的保护神,我不会让任何力量,把你从
我身边抢走!”心有千千结29/4615

    第二天,对江雨薇来说,日子是崭新的,生命也是崭新的,连灵魂、思想、与感情统
统都是崭新的。早晨,给老人打针的时候,她止不住脸上那梦似的微笑。下楼时,她忍不
住轻快的“跳”了下去,而且一直哼著歌曲。当耿若尘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跳而脸红,
眼光无法不凝注在他脸上。耿若尘呢?他的眼睛发亮,他的脸发光,他的声音里充塞著全
生命里的感情:“早,雨薇,昨晚睡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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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老人在旁边,雨薇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微笑,那样朦朦胧胧的,做梦般的微笑。


    “不!”她低语:“我几乎没睡。”

    “我也是。”他轻声说。

    “咳!”老人咳了声嗽,眼光看看若尘,又看看雨薇:“你们两人有秘密吗?”他怀
疑的问。今天,他的情绪并不好,因为一早他就被体内那撕裂似的痛楚在折磨著。

    “哦,哦,”雨薇慌忙掩饰似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可是,她的脸那样可爱的
红著,她的眼睛那样明亮的闪著,老人敏锐的望了她一眼,“爱情”明明白白的写在她脸
上的。“爸爸,你今天觉得怎样?不舒服吗?”耿若尘问,发现父亲的气色很不好。“放
心,我还死不了!”老人说,脸上的肌肉却痛苦的扭曲著。雨薇很快的走过去,诊了诊老
人的脉。

    “我上楼去拿药,”她说:“如果你吃了不能止痛,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打电话给
黄医生!”

    “我用不著止痛药!”老人坏脾气的嚷。“谁告诉你我痛来著?”“不管你用得著用
不著,你非吃不可!”雨薇说,一面奔上楼去。老人叽哩咕噜的诅咒了几句,回过头来望
著耿若尘:

    “我说她是个女暴君吧?!你看过比她更蛮横的人吗?我告诉你,她将来那个X光非
吃大苦头不可!”

    “X光?”耿若尘一怔,真的,天哪!她还有个X光呢!但那X光却连“接吻”都不
会吗?他摔了摔头,硬把那阴影摔掉。“只怕那X光还没资格吃这苦头呢!”

    “谁有资格?你吗?”老人锐利的问。

    耿若尘还来不及答覆,雨薇跑下楼来了,拿了水和药,她强迫老人吃了下去,一面不
安的耸耸肩:

    “我觉得还是打电话请黄医生来一趟比较好!”

    “你少找麻烦!”老人暴躁的叫:“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明白!医生治得了病也救
不了命,真要死找医生也没用,何况还没到死的时候呢!好了,别麻烦了,吃早饭吧!”


    大家坐下来吃了早餐,老人吃得很少,但是精神还不算坏,雨薇放下了心。耿若尘一
直盯著江雨薇看,她今天穿著件鹅黄色的短袖洋装,领子上有根飘带披到肩后,也是耿若
尘的新设计,由她穿起来,却特有一股清新飘逸的味道,而且,这是初夏,她刚换了夏装
,很给他一种“佳人初试薄罗裳”的感觉。他盯著她看,那样目不转睛的,竟使她忍不住
微微一笑,涨红了脸,说:

    “你怎么了?傻了吗?”

    耿若尘回过神来,赶紧低头吃饭,心里却想著:不是傻了,是痴了!天啊,世界上竟
有这种女孩子,像疾风下的一株劲草,虽柔弱,虽纤细,却屹立而不倒!他真希望自己能
重活一遍,能洗清自己生命里那些污点,以便配得上她!

    早餐后,大家正坐在客厅里谈天,耿若尘又拿著一支炭笔,在勾划雨薇的侧影,设计
一套新的夏装。忽然门铃响,这些日子唐经理和朱正谋都来得很勤,大家也没介意,可是
,听到驶进来的汽车喇叭声后,老人就变色了。

    “怎么,难道他们还有脸来吗?”

    大门开了,进来的只有一个人,是培华。

    耿若尘挺直了背脊,一看到培华,他身体的肌肉就都僵硬了起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上次和培华之间的冲突。雨薇坐正了身子,敏感的嗅到了空气中又有风暴的气息。可是,
培华不像是来寻衅的,他那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笑意,一进门就和每个人打招呼:“爸爸
,您好!若尘,早,江小姐,早。”

    怎么回事?雨薇惊奇的想,难道他是来道歉或者讲和的吗?看他那种神情,就好像以
前那次冲突根本没发生过似的。他的招呼和笑脸没有引起什么反应,除了江雨薇为了礼貌
起见和他点了个头之外,耿若尘只是恶狠狠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他。耿克毅蹙紧了
眉,阴沉沉的垮著脸,冷冰冰的问了句:“你想要什么?”“哈!爸爸!”培华不自然的
笑笑,眼光在室内乱闪,含糊其辞的说:“您的气色还不坏!”

    “你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老人问。“你怎么知道我气色还不坏呢?你的眼光还
没正视过我!”

    “哦,爸爸,别总是这样气呼呼的吧!”培华笑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像您这样
坚强的人,一点儿小病是绝对打不倒你的。”“哦,是吗?”老人翻了翻白眼,脸色更冷
了。“好了,你的迷汤已经灌够了,到底你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坦白说出来吧!”“
噢,”培华的眼光扫了扫雨薇和若尘,支支吾吾的说:“是——是这样,爸爸,我——我
有点小事要和你谈谈。”他再扫了雨薇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人不耐的嚷,
眉头紧蹙:“你还要防谁听到吗?雨薇和若尘都不是外人!你就快快的说吧!否则,我要
上楼去休息了!”

    “好,好,我说,我说。”培华一脸的笑,却笑得尴尬,又笑得勉强。“只是……一
点点小事!”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老人大声吼:“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出像你这
样婆婆妈妈的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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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培华的脸色变得发青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又堆上满脸的笑,说:“好吧,我
就直说吧。是这样的,我那个塑胶厂维持得还不错,最近我想扩张业务,又收购了一个小
厂……”

    “不用告诉我那么多!”老人打断了他:“你是来要钱的吗?”培华又变了一次脸色
,可是,笑容很容易就又堆回到他的脸上。“我只是想向您调一点头寸,仅仅三十万而已
,过两个月就还给您!”老人紧盯著培华。“如果不是为了这三十万,你是不会走进风雨
园来的,是吗?”“哦,爸,”培华笑得更勉强了。“何必说得这么冷酷呢?我本来也该
来了,父子到底是父子,我总不会和自己父亲生气的!难道我也会为一点小事,就一去四
年不回家吗?”

    耿若尘跳了起来:“我看,你上次挨揍挨得不够,”他愤愤然的说:“你又想要找补
一点是不是?”“哎呀,算了,若尘,”培华说:“我不知道又碰到你的痛疮了,我今天
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你是来和爸爸要钱的,是吗?”若尘咄咄逼人。

    “我和爸爸商量事情,关你什么事呢?”培华按捺不住自己,又和若尘针锋相对起来
:“我调头寸还没有调到你身上来,放明白点,若尘,财产现在还不是你的呢!你就著起
急来了!”“混蛋!”若尘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想向著培华冲过去,但他被人拉
住了,回过头来,他看到雨薇拉住他的衣服,对他默默的摇头,那对心平气和的眸子比世
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更能平定他,他愤愤的吐出一口长气,坐了下来。“你少再惹我,”他
闷闷的说:“我真不屑于打你!”

    “你除了会打人之外,还会做什么呢?”不知好歹的培华仍然不肯收兵:“打死了我
,你岂不是少了一个人和你分财产吗?”“够了!”老人大喊,气得脸色铁青:“我还没
死,你就来争起财产了!你眼中到底还有我这个父亲没有?”

    “噢,爸爸,”培华猛的醒悟过来,马上掉头看著父亲,那笑容又像魔术般的变回到
他脸上去了。“对不起,我不是来惹您生气的,兄弟们吵吵架,总是有的事,好了,若尘
,咱们讲和吧!”“哼!”耿若尘把头转向一边:“你真让我作呕!”他咬牙切齿的说。
“好了,”老人看著培华,简单明了的说:“你的来意我已经非常清楚了,现在我可以很
肯定的答覆你,关于你要的三十万,我连一分钱都没有!”

    “爸爸!”培华叫,那笑容又变魔术般的变走了。“这并不是一个大数目,对你而言
,不过是拔一根汗毛而已!而且……”“别说了!”老人打断他:“我已经讲得很清楚,
我没有!”

    “爸爸!”培华再嚷:“你怎会‘没有’?你只是不愿意而已。”“这样说也可以!
”老人看著他:“好吧,算我不愿意,你满意了吧!”培华勃然变色,他跳了起来,嚷著
说:

    “你是什么意思?爸爸?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我不过只需要三十万,你都不愿意
,你留著那么多钱做什么用?这数目对你,不过九牛一毛,你反正……”

    “我反正快死了,是不是?”老人锐利的问:“你连等著收遗产都来不及,现在就来
预支了?我告诉你,培华!我不会给你钱,一毛也不给!行了吗?”

    “不给我,留著给若尘吗?”培华大嚷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心目里只有一个若
尘,他才算你的儿子,我们都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吗?你迷恋他的母亲,一个
臭婊子……”“住口!”老人大喊。“我偏不住口,我偏要说!他母亲是个婊子,你以为
这个人是你的儿子吗?谁能证明?他根本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一个婊子养的……”“你
……你……”老人颤抖著,扶著沙发站了起来,浑身抖成一团,脸色苍白如死,他用手指
著培华,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培华像中了邪一般,仍然在大喊大叫著一些下流话。
直到若尘扑过去,用手指死命的勒住了培华的脖子,才阻止了他的吼叫。同时,老人的身
子一软,就跌倒在地毯上了。雨薇赶了过去,一面扶住老人,一面尖声的叫若尘:心有千
千结30/46

    “若尘!你放掉他!快来看你父亲!若尘!快来!若尘!放掉他!”

    若尘把培华狠力一推,推倒在地毯上,培华抚著脖子在那儿干噎。若尘赶到老人身边
来,雨薇正诊过脉,苍白著脸抬起头来:“打电话给黄医生,快!”她喊,“我去拿针药
!”她站起身子,奔上楼去。耿若尘立即跑到电话机边去打电话,雨薇也飞快的跑了回来
,再诊视了一下,她嚷著说:

    “若尘,叫黄医生在医院等!没有时间了!你叫老赵开车来,我们要马上把他送进医
院去!”

    耿若尘放下电话,又跑了回来,他的面孔惨白:

    “雨薇!你是说……”

    “快!若尘,叫老赵开车来!让老李来帮忙!李妈!老李!”她扬著声叫了起来。立
即,李妈,老李,翠莲都赶了进来,一看这情形,大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若尘昏乱
的站起身子,他转身去看著培华,现在,那培华正缩成一团,躲在屋角,若尘向他一步一
步的逼近,他就一寸一寸的往后缩。若尘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瞪得那样大,似乎要
冒出火来。他的胸部剧烈的起伏著,鼻子里气息咻咻,像野兽般的喘著气。蓦然间,他一
下子扑过去,抓住培华胸前的衣服,把他像老鹰抓小鸡般拎了起来,大吼著说:“你杀了
他了!你杀了他了!你这个畜牲!你这个没有心肝的混蛋!你杀了他了!你杀了他了!”
他发疯般的摇撼著他的身子,发疯般的大嚷:“我也要杀掉你!我今天要杀掉你给他抵命
!我非杀你不可……”“若尘!”雨薇直著脖子叫:“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和他打架
?若尘!你理智点!老李,你去把三少爷拉开!”

    老李拉住了若尘的胳膊,也大嚷大叫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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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三少爷!你先把老爷抬上车子吧!我的腿不方便!三少爷!救命要紧呀!”一句话
提醒了若尘,他抛开了培华,再奔回到老人身边来,李妈已经在旁边擦眼泪,老人的身子
是僵而直的,眼睛紧紧的闭著,若尘俯身抱起了他,感到他的身子那样轻,若尘紧咬了一
下嘴唇,脸色更白了。老赵已把车子开到门口来,他们簇拥著老人,雨薇上了车,吩咐老
李和李妈留在风雨园,就和若尘一起守著老人,疾驰到医院里去了。

    老人立刻被送进了急救室,雨薇跟了进去,若尘却依照规矩,只能在急救室外面等著
。他燃起了一支烟,他一向没有抽烟的习惯,只在心情最恶劣或最紧张时,才偶然抽一支
。衔著烟,他在那等候室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心中只是不断的狂叫著:“别死!爸爸
!不能死!爸爸!尤其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什么时候呢?于是,他想起这许多年来,他
们父子间的摩擦、争执、仇视……而现在,他刚刚想尽一点人子之道,刚刚和他建立起父
子间最深挚的那份感情,也刚刚才了解了他们父子间那份相似与相知的个性。“你不能死
!爸爸!你千万不能死!”他走向窗前,把额头抵在窗棂上,心中在辗转呼号:“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

    似乎等了一个世纪之久,急救室的门关著,医生们不出来,连雨薇也不出来。可是,
培中培华和思纹、美琦却都拖儿带女的来了,培华看到若尘,就躲到室内远远的一角,思
纹人才跨进来,就已经尖著喉咙在叫了:

    “爸爸呢?他人在那儿?他老人家可不能死啊!”

    若尘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的脸色那样惨白,他的眼神那样凌厉,使思
纹吓得慌忙缩住了嘴,同时,培中也对思纹低吼了一句:“你安静一点吧,少乱吼乱叫!


    他们大家都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大家都瞪视著急救室的门口,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去
,滞重的、艰涩的滑过去,孩子们不耐烦了,凯凯说:“妈,我要吃口香糖!”

    “给你一个耳光吃呢!还口香糖!”思纹说,真的给了凯凯一个耳光。“哇!”凯凯
放声大哭了起来。“我要口香糖!我要口香糖!”

    “哭?哭我就打死你!”思纹扭住了凯凯的耳朵,一阵没头没脸的乱打。凯凯哭得更
大声了,思纹也骂得更大声,就在这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人家都倏然
间掉头对门口望去,凯凯也忘记哭了,只是张大了嘴巴。从急救室里走出来的是雨薇,耿
若尘迅速的迎了过去。雨薇脸色灰白,眼里含满了泪水。“若尘,”她低声说:“你父亲
刚刚去世了。”

    “哎哟!爸爸呀!”思纹尖叫,立即放声痛哭起来,顿时间,美琦、孩子们也都开始
大哭,整间房子里充满了哭声,医生也走出来了,培中培华迎上前去,一面擦眼泪,一面
询问详情,房子里是一片悲切之色。

    耿若尘却没有哭。他没有看他的哥哥们一眼,就掉转了身子,慢慢的向门外走去,他
孤独的,沉重的迈著步子,消失在走廊里。雨薇愣了几秒钟,然后,她追了出去,一直追
上了耿若尘,她在他身后叫:“若尘!若尘!”若尘自顾自的走著,穿出走廊,走出医院
的大门,他埋著头,像个孤独的游魂。泪水滑下了雨薇的面颊,她追过去,用手挽住了他
的胳膊:“若尘,你别这样,你哭一哭吧!”她说,喉中哽塞:“若尘,这是迟早会发生
的事,你知道!”

    “让我去!”若尘粗声说,挣脱了她。“让我去!”

    “你要到那里去呢?”雨薇含泪问。

    真的,到那里去呢?父亲死了,风雨园还是他的家吗?而今而后,何去何从?他站住
了,回过头来,他接触到雨薇那对充满了关切、热爱、痛苦、与深情的眸子,这对眼睛把
他从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冰窖中拉起来了,拉起来了。他看著她:“在这世界上,我现在
只有你了,雨薇。”他说。

    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她用手紧紧的挽住了他的腰,把他带回医院里去,在那儿,还
有许多家属该料理的事情。一面,她轻声说:“不止我,还有你父亲,你永不会失去他的
!”

    他凝视她。“是吗?”他问。“是的。”她肯定的说:“死亡只能把人从我们身边带
走,却不能把人从我们心里带走!”

    他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肩。他不知道这小小的肩头曾支持过多少病患的手,现在,这肩
头却成了他最坚强的支柱。心有千千结31/4616

    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切是按照朱正谋所出示的老人遗嘱办理的,不开吊,不举行任何
宗教仪式,不发讣闻,不通知亲友,仅仅棺木一柩,黄土一坯,葬在北投后山,那儿,有
若尘生母晓嘉的埋骨之所,他们合葬在一块儿,像老人遗嘱中的两句话:“生不能同居,
死但求同穴。”那天,参加葬礼的除了家人外,只有朱正谋、唐经理,和江雨薇。当那泥
土掩上了棺盖,江雨薇才看到若尘掉下了第一滴眼泪,可是,他的嘴角却在微笑,一面,
嘴里喃喃的念著两句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江雨薇知道,他是在为
他的父母终于合葬,感到欣慰,也感到辛酸。人,生不能相聚相守,死虽然同居一穴,但
是,生者有知,死者何求呵?现在,葬礼已经过去了。

    在风雨园的大厅中,培中、培华、美琦、思纹、若尘、唐经理、朱正谋统统集中在一
起。朱正谋已打开了公事包,准备公布老人的遗嘱。这种场合,是不需要江雨薇在场的,
事实上,整个风雨园,目前已无江雨薇存在的必要。她不知老人会把风雨园留给谁,百分
之八十是耿若尘,但是,即使是给若尘,她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她悄悄的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衣箱,她慢慢的收拾著衣物。可是,在摺叠那些新衣时,
她才感到如此的惆怅,如此的迷惘,这些衣服,都是老人给的,若尘设计的,每件衣服上
都有老人与若尘的影子。算了算,她在风雨园中,竟已住了足足八个月,由秋而冬,由冬
而春,由春而夏,经过了四个季节,如今,她却要离开了!那么多衣服,不是她那口小皮
箱所能装得下的了,她对著衣物发了一阵呆,然后,她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喷水池,那
雕像,那树木浓荫,那山石花草……她默默的出神了,依稀仿佛,还记得老人对她提起那
雕像时所说的话,那雕像像晓嘉?事实上,中国女人永不会像一个希腊的神像,只因为老
人心目里的晓嘉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个神,所以,这雕像就像“晓嘉”了。噢,老人,
老人,痴心若此!晓嘉,晓嘉,死亦何憾?她用手托著腮,望著那喷水池的水珠在阳光下
闪烁著光华,像一粒粒七彩的透明珍珠,喷洒著,滚落著,把那神像烘托得如梦如幻,如
诗如画。她不能不佩服老人的欣赏力,当初,自己初进风雨园时,曾诧异老人何忍将如此
名贵的一座雕像,放在露天中被风吹日晒,再加上水珠喷洒,而今,才体会出唯有如此,
才能领略“她”的美好。于是,她想起这雕像在月光下的情调,风雨中的情调,日出时的
情调,及阳光下的情调……越想越沉迷,越想越依依不舍。哎,风雨园,风雨园,假若你
将属于若尘,则再见有期,若竟不幸判给培中培华,恐将永无再见之日了!风雨园,风雨
园,今日一去,何时再来?她茫然四顾,不禁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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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正在想得出神,有人敲著房门。

    “进来!”她说。进来的是李妈。“江小姐,朱先生要你到楼下去。”李妈说。

    “怎么,他们的家庭会议已经开完了吗?”

    “不,还没有宣读遗书呢,朱先生坚持要你出场,才能公布遗书。”“什么?”她惊
奇的问。

    “我想,”李妈含著泪笑笑。“老爷可能有些东西留给你,他一向就好喜欢你。”“
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这是她决料不到的事情,在风雨园中工作八个月,薪水比任何
医院高,她已经小有积蓄,她实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东西,尤其在培中培华的虎视眈眈
之下。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朱正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还是先下楼再说吧!到了楼下的
客厅,她已看出培中培华满脸的不耐,和思纹美琦满脸的不屑。若尘没有和他们一样坐在
沙发上,他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壁炉前,手里握著一个酒杯,正对著炉台上一张老人的遗像
发呆。这遗像是若尘昨晚才在一堆旧照片中翻出来,配上镜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妈
,和老赵也都在场,都在大门口垂手而立。“好了!”朱正谋说,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身上摊开的全是卷宗。“我们人数都已到齐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遗书了。在公布之
前,我必须先声明,这遗书是耿克毅的亲笔,我是遗书的见证人和执行人,如果有谁对这
遗书的内容有怀疑的话,可以自己来鉴定遗书的签名笔迹,而且,我的律师事务所也可以
负这遗书的全责。”

    “好了,朱律师,”培华不耐的说:“你还是快些谈到正文吧,我们没有谁怀疑这遗
书的真实性。”

    “那就好!”朱正谋说,对满屋的人扫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当奇异的。然后,他戴
上了一副老花眼镜,拿起了那份遗书,开始大声的朗读起来:

    “本人耿克毅自立遗书,内容如下:

    一、我将我个性中的精明与冷酷,全部遗留给我长子耿

    培中,相信这份遗产将使他一生受用不尽,财源滚滚

    而来,所以,在其他财物方面,我不再给予任何东西。

    二、我将我个性中的自私与褊狭,全部遗留给我次子耿

    培华,相信他将和我长子一样,终身享用不尽,而永

    无匮乏之时。所以,也不再给予其他任何财产。

    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热情全部遗留给三子

    耿若尘,因此种天赋,没有其他二子实用,所以,我

    将坐落于北投×街×号之克毅纺织厂以及克毅成衣工

    厂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

    遗书念至此处,室内的人已有大半从原位上跳了起来,思纹头一个尖声大叫:“胡闹
!这也算遗书吗?培中,我告诉你,那死老人根本有神经病!只有一个疯子才会立这样的
遗嘱……”

    “我要提起控诉,”培华也叫了起来:“我要控告老人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病势昏沉
,所以这遗嘱根本无效!凭这遗嘱的内容,任何法官都可证明它的无效。”

    “哼!”美琦细声细气的哼了一声:“我早就说那老人是半疯狂的吗!”“别闹,安
静一点!”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静,轻喝了一声说:“我们听听下面还有些什么荒唐的玩
意儿,你们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让这遗嘱不成立!所以没有什么好吵的,
听下去吧!”江雨薇悄悄的看了耿若尘一眼,他斜靠在壁炉上,手里仍然握著他的酒杯,
脸上有种深思的、莫测高深的表情。这时,他移动了一下身子,问朱正谋:

    “请问,朱律师,遗产可以放弃的吗?”

    朱正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对培中培华等扫了一眼,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了他
的嘴角,他深沉的说:

    “只怕你们所承受的遗产,都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华那份“遗产”,就有失笑的感觉。培中已经在不耐的催促了:“
下面呢?这遗嘱总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再念下去!看看还有什么更荒谬的东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谋扶了扶眼镜,再看了若尘一眼:“关于你的部份还没
有完,你如果真想放弃,也听完了全文再说。”于是,他继续念了下去:

    “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及克毅成衣工厂全

    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唯目前纺织厂及成衣工厂都面临

    不景气,经唐经理等细察业务,如今负债额为两千万元

    台币,我将此项债务,亦遗留给三子耿若尘,想他既已

    拥有本人倔强、自负、热情等项遗产,此区区两千万元

    债务,必不至于难倒吾子若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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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山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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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不继续了。。。?还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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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朱正谋停了停,抬眼望著室内。培华已变了色,拍著桌子跳了起来:“诡计!”他叫
:“这整个都是诡计!谁不知道耿克毅是个大富豪!他竟负债两千万元!这根本是不可能
的事!这一切是设计好的圈套,我绝不相信这个!”

    “慢慢来,培华,”朱正谋微笑的说,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交,所以对培中培华等
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尘真想放弃这笔财产,你是有权接收的。至于资产负债表,唐经理
那儿有全部资料,他已经准备答覆你们的询问了。”

    培中立刻转向唐经理。

    “唐经理,这是事实吗?”他锐利的问。

    “是的,”唐经理打开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叠的帐簿及表格来。“纺织厂在十年前
是最赚钱的时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赔本的状态中,耿先生不愿透露真情,只是多方周转
,等耿先生患病之后,业务更一泻千里,再有,耿大少爷与二少爷又曾透支若干数字,这
儿都有详细记载,你们可以慢慢过目。从前年起,工厂的房地与机器,就都已抵押给了×
×银行,这是抵押凭单……”他一项项的检出资料,一面沉痛的说:“事实上,克毅纺织
工厂及成衣厂,早就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两年,只是在苦撑而已!”

    “但是,资产呢?”培中敏捷的问:“一个这么庞大的工厂,负债两千万并不希奇,
它的资产值多少呢?据我估计,这资产起码在五千万元左右吧!”

    “六千万元!”唐经理冷静的说:“耿先生在世的时候,我们早已研究过了,资产值
六千万元,包括厂地、厂房、机器、货物,及成品,一共大约六千万元!但是,如果出售
的话,机器是五年前的,连抵押都押不出价钱来,厂房不值钱,唯一值钱的是地,大约值
八百万元至一千万元,可是出售的话,卖不到五百万元,何况已经抵押了。成品……”

    “不用说了!”培中迅速的说,他已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迅速的算出了一个数字:
“成衣一定是过时的,别的不用谈了,整个算一笔帐,这工厂如果拍卖,不会卖到一千万
元!”

    “对了!就是这样。”唐经理说:“虽然有六千万元的资产,现在却仅值一千万元,
而负债额是两千万!假若不继续营业下去,这工厂就只有宣布破产,宣布债权清理!”

    培中望著唐经理:“把你的资料递给我!我要看看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唐经理递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很快的检视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迅速,然
后,他把卷宗抛在桌上,愤愤的说:“一堆垃圾!哼!真没料到,顶顶大名的财主耿克毅
,却只有一堆垃圾!这工厂、成衣厂完全是堆废物!一钱不值的废物!”朱正谋望著耿若
尘:“若尘,你明白了吗?”他说:“假若你放弃继承权,克毅的工厂就要宣布破产,如
果你不放弃继承权,你就继承了两千万元的债务!但是,假若你能好好管理,这两千万元
的债务说不定也能赚回来!”他转头望著培中与培华:“或者,你们有谁愿意承受这工厂
!”心有千千结32/46

    培华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们是傻瓜吗?”他恨恨的说。

    “我看,”培中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既然这笔财产是遗留给若尘的,还是让若
尘自己去处理吧!”

    在他们算帐,研究资产负债表这段时间内,若尘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只
是专心的倾听著。到这时,他才骤然间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他一面转过头去,望著炉台
上老人的那张照片,他对老人举起了酒杯,朗声的、开怀的说:“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具
幽默感的人!好一份遗产,给培中的精明冷酷,给培华的自私和褊狭,给我的债务!你使
我们谁都无法放弃继承权!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头看著朱正谋:“朱律师,我
接受了这笔遗产,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爸爸知道我不会让克毅纺织工厂倒掉,才把它遗
留给我,我怎能袖手不管!”“很好!”朱正谋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我想你父亲已料
到你会重振家业的!”“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纹又叫了起来:“还有风雨园呢?这风雨
园总也值四、五百万吧!给了谁了?”

    “是的,”朱正谋说:“我正要念关于风雨园的一段。”他低下头去,再看著遗嘱,
全体的人都又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的望著他。可怜,老人事实上已一贫如洗,仅剩下一
座风雨园,不足抵偿债务的五分之一,而这两个儿子,仍然虎视眈眈呵!江雨薇感到心里
一阵难受,就不由自主的溜到窗边去,望著窗外那喷水池以及雕像,她不知朱正谋要她下
楼来做什么,在这整个宣读遗嘱的过程中,她都只是个旁观者。可是,她却听到朱正谋念
出了她的名字:

    “四、我有不动产风雨园一座,坐落于阳明山×街×号,

    已于半月前过户于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风雨园中之一

    切产物,一花一木,家具雕像,艺术品、书籍、古董、

    玩物等等,皆归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他还没有继续念下去,思纹已跳了起来:

    “什么?岂有此理!怎能留给一个毫无关系的护士?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同时
,江雨薇的惊诧也不减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她瞪大了眼睛,从窗前转过身子来,愕然的
看著朱正谋,讷讷的说:“朱……朱律师,你没有念错吗?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
……要留给我?”“哼!”美琦阴阳怪气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为什么要留给你,就只
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了!”

    一句话提醒了思纹,她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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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啊呀!这老鬼到死还是个风流鬼!”

    江雨薇倏然变色,她的嘴唇发白了,声音颤抖了,眼睛里冒著火焰:“你们说这些话
是什么意思?”她挺直了背脊。

    “什么意思?”思纹尖声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万的房子
留给你,你敢说你是清清白白的吗?我早就猜到老头是离不开女色的!什么意思?你不做
贼,就不用心虚呵!”“哈!”培华也怪叫起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头有三个儿
子,却把唯一值钱的产业留给了一个女护士!怪不得老人死得这么快……”“住口!”若
尘爆发的大吼了一声,阻止了培华下面更不堪入耳的话,他跨前了一步,停在培华的面前
:“你少再开口,培华,爸爸的死就是你造成的,我还来不及杀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别人
了!你当心,培华,总有一天我会好好的收拾你!”

    “啊呀!”美琦细声说:“看样子,这小护士不但有老的喜欢,还有小的撑腰呢!”
“三个人同住一个花园里,”思纹应声说:“谁知道有些什么丑事啊!”江雨薇的脸色青
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呼吸迅速的鼓动著她的胸腔,但她压制了自己的怒气,很快的
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朱正谋面前说:“朱律师,你刚刚说这栋房子已经过户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立遗嘱的半个月以前,这房子就属于你的了!这儿是房契和地契,耿先
生要我在他死后再交给你!”

    “他怎能过户给我?我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啊,是了,两个月前他说要给我办临
时户口,拿了我的身分证和图章,又要我填表格,原来……”“是的,”朱律师说:“这
事是我经的手,一切法律手续都已齐全,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的点了一下头:“朱律师,请您把下面的条文念完好吗?”“
好的。”朱正谋又念了下去:

    “四、……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A、风雨园之房地产不得再转售或转送与任何人,换言

    之,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风雨园属于江雨薇,将来,

    她仅可传给她的下一代。

    B、吾子耿若尘终身有权住在风雨园之内。

    C、本人之多年佣人老李、李妈,及老赵,除非他们自

    愿离开风雨园,否则可继续留在风雨园中工作。

    五、本人将遗留给老李、李妈、老赵三人各现款二十万

    元,唯目前现款不足,此款项可记在吾子耿若尘帐下,

    一旦克毅纺织厂有成,此款务必偿付,若三年内无法

    偿付,江两薇可变卖风雨园中若干古董,以代吾子偿

    付,俾使三个家人,得享余年。

    六、本人委托律师朱正谋,严格执行此遗嘱。

    立遗嘱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

    朱正谋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室内:

    “好了,这是全部遗嘱的内容,这儿,还有一张医师证明书,是立遗嘱当天台大医院
精神科出的证明,证明耿克毅当时神志清楚,精神正常,你们要不要也看一看?”他把证
明书交给耿培中:“现在,假若你们都没有异议的话,请在这儿签字。”“我不签字,”
培华拂袖而起:“无论如何,风雨园也轮不到这个护士,这种荒谬的遗嘱,鬼才会承认!


    “别傻了,培华!”培中冷冷的说:“你承不承认根本没有影响,风雨园是在父亲生
前就过户给别人了,严格说来,根本不是‘遗产’,你如何推翻已成的事实呢?除了风雨
园之外,父亲只有债务,而无财产,难道你不签字,还想揽些债务在身上吗?”“哦,这
个……”培华愣了,终于恨恨的一跺脚:“他早就算准了的,是不是?他知道我们一定不
会承认的,所以先过了户,这个……”他咬牙切齿,瞪视著江雨薇:“便宜了你这个骚货
!”江雨薇面色惨白,挺立在那儿,一语不发。

    培中和培华无可奈何的在文件上签了字,若尘也签了字。思纹仍然不服气的嚷著:“
这世界不是反了吗?一个女人想要达到目的,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培中,我早就告诉了你
,这女人生就一对桃花眼,决不是好东西……”“朱律师,”江雨薇开了口,声音不大不
小,不亢不卑,却清脆而具有压伏所有声音的力量。“手续都办完了吗?”

    “是的。”“这房子是我的了?”她问。

    “早就是你的了。”“好!”江雨薇掉转身来,突然对培中培华和美琦思纹厉声的说
:“请你们这些衣冠禽兽马上滚出我的屋子!从今以后,你们假若再敢闯进风雨园来,我
就报警当作非法闯入私宅论罪!现在,你们滚吧!马上滚出去!”

    “啊哟,”思纹尖叫:“瞧瞧!这可就神气起来了,她以为她已经成了凤凰了,啊哟
……”

    “是的,我神气了!”江雨薇跨前了一步,紧盯著思纹:“你给我第一个滚出去!你
这个整天张著翅膀乱叫的老乌鸦!你们统统滚!”“别神气!”培华愤愤的说:“你以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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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LAN
“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余地!”雨薇厉声打断他,一面高声叫:“老李!老赵!”老李
老赵应声走过来,望著雨薇。

    “老李,老赵,”雨薇静静的说:“老爷把风雨园留给了我。你们都听见了?”“我
们都听到了。”老李恭敬的说:“小姐,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把这群人赶出去!”雨
薇指著培中培华说。

    老李立刻转向培中培华。

    “老李!”培华大喊:“你想以下犯上吗?我是你们的少爷,你敢碰我!”“老爷如
果没有你这样的少爷,也不至于死得这样快!”老李咬牙说,逼近了培华。“我早就想揍
你一顿了!帮老爷出口气!”他再逼近了一步。“培华!”培中喊:“识时务者为俊杰!
咱们走吧!别在这儿惹闲气了。”拉了培华,他们退向了门口,一面回过头来,对耿若尘
抛下一句话:“好了,若尘,父亲把你们两个安排在一幢房子里,看样子,你可真是个好
儿子,除了继承工厂之外,连他的女人你也要继承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停,他们已涌出了室外,立刻,一阵汽车喇叭响,他们风驰电掣的走了。江雨
薇跌坐在沙发中,脸色比纸还白,她用手蒙住了脸,疲乏、脱力、而痛苦的说:

    “若尘,你父亲做了一件最傻的傻事!”

    耿若尘斜靠在炉台上,深思不语,他的脸色也不比雨薇的好看多少,眼睛黑黝黝的,
眉头紧蹙著,似乎在想什么想不透的问题。朱正谋站起身来了,笑笑说:

    “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吧,你们还有的是工作要做呢!我和唐经理也该告辞了。
临走前,我还有两样东西要文给你们!”他从公事皮包中取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雨薇和
若尘:“这是耿先生死前一个星期给我的,要我在他死后交给你们。”雨薇接过了信封,
封面上是老人的亲笔,写著:

     “江雨薇小姐亲启”

    她非常纳闷,事实上,今天所有发生的事,都让她困惑,都让她震惊,也都让她昏乱
。现在,她根本无法预料还能有什么“意外”了。朱正谋和唐经理告辞了,唐经理临走时
,耿若尘交代了一句:“明天我一早就去工厂,我们必须研究一下如何挽救这工厂的危机
!”“我会等您。”唐经理说。

    朱正谋和唐经理走了,老李和老赵也早已退出了房间。然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了耿若
尘和江雨薇了,他俩交换了一个视线,江雨薇就低头望著手里的信封,信封是密封的,她
考虑了一下,拆开来,抽出了一张信笺,她看了下去,信笺上是老人的亲笔,简短的写著
:心有千千结33/46

    “雨薇:我把风雨园给了你,因为我深信你会喜爱它,照顾

    它。但是,风雨园必定会带给你一些风风雨雨,希望你

    有容忍的雅量。谁教你名叫雨薇,好像已注定是风雨园

    中的一朵蔷薇呢?只愿这朵蔷薇开得娇美,开得灿烂。

    不用奇怪这份意外的礼物,你曾将若尘带回我身边

    来,我无以言谢,但愿这花园能给你庇荫,给你幸福,

    给你快乐,和一切少女所梦想的东西。

    可是,如果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的话,别让若尘追上

    你!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而且是个最难缠的男

    人。在接受他的求爱之前,你最好弄清楚他所有的爱情

    历史!祝福你

    耿克毅亲笔”

    她抬起头来,正好若尘也看完了他的那封信,他的眼光对她投来,那眼光是怪异的。
老人给他的信中写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也没有勇气要求看那封信,因为她感到昏乱而
迷茫。老人的“礼物”已使她心神昏乱,而信中那最后的一段话更使她触目心惊。老人不
愿她和他恋爱,已是肯定的事实,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是觉得他配不上她?还是觉得
她配不上他?“给你一栋房子,请远离我的儿子!”是这个意思吗?或者,真的,耿若尘
的“爱情历史”已罄竹难书,老人怜她一片冰清玉洁,而给予最诚恳的忠告?她糊涂了,
她慌乱了,她不知所措了。而若尘却向她大踏步走来:

    “我能看这封信吗?”他问,深思的望著她。

    “哦,不行!”她不经思索的冲口而出,一把抓紧了那封信,不能给他看!不能让他
知道信中那几行“警告”!他吃了一惊,退后了两步,狐疑的望著她:

    “这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问,脸色阴沉。

    她凝视著他,哦,不!她心中迅速的喊著:你总不会也怀疑我的清白吧?你总不会也
和他们一样来想我吧?你总不会也认为老人和我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吧?她说不出口,只
是祈求似的看著他。“我不想知道你那封信里有些什么,请你也别问我好吗?”她说。

    他沉思片刻,毅然的一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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